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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天环游地球
作者:儒勒·凡尔纳
内容简介
《八十天环游地球》是凡尔纳最著名的小说,也是世界科幻小说的经典之作,笔调生动活泼,富有幽默感。小说叙述了英国人福克先生和朋友打赌,用八十天的时间环游地球一周的故事。书中不仅详细描写了福克先生一行在途中的种种离奇经历和所遇到的千难万险,而且还在情节的展开中使人物的性格逐渐立体化。沉着、寡言、机智、勇敢、充满人道精神的福克,活泼、好动、易冲动的仆人等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章 菲利斯·福格和万事通成为主仆
1872年,伯林顿花园萨维尔街7号(1816年,谢里登(1)正是在此谢世),居住着一位菲利斯·福格先生。福格先生似乎从未做过任何令人瞩目的事情,可是他却是伦敦改良俱乐部(2)一位最特别、最引人注目的会员。
谢里登是一位曾为英国增光的杰出演说家,继他之后,成为这座住宅新主人的福格先生,却是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没有人了解他的历史,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位高雅的绅士,英国上流社会最优秀杰出的一员。
有人说他的相貌与拜伦(3)相像——只是头部相像,至于他的脚则完好无损,不过他却是一个两鬓和嘴唇上留有髭须的拜伦,而且性情稳重,即使活到一千岁大概也不会有所改变。
福格无疑是一位英国人,但或许不是伦敦人,因为从来没有人看到他出入交易所、银行,甚至在伦敦老城的任何一家商行都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在伦敦任何一个港口或是码头,从来没有停泊过一艘船主名为菲利斯·福格的船只。这位绅士也从不参加任何一个行政管理委员会。无论律师协会还是四法学会(4)的中院、内院、林肯院、或是格雷院,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字。此外,他从未在大法官法庭、女王御前审判庭、财政审计法庭、教会法庭等地解决过法律纠纷。他既不参与工业,也不从事农业;既不经商也不放债;既不加入英国皇家学会,也不参加伦敦学会;既不是手工业者协会成员,也不是罗素(5)学会会员;西方文学会没有他的位置,法律学会也没有他的名字,至于仁慈的女王陛下亲自主持的科学艺术联合会跟他也毫无瓜葛。总之,在英国首都伦敦,从亚摩尼卡学会到以消灭害虫为己任的昆虫学会,诸如此类的众多机构,他都不是其中的会员。
19世纪伦敦一个俱乐部的情景
福格先生只是改良俱乐部会员,仅此而已。
有人会感到惊奇,像福格先生这样一位古怪的绅士,怎么能成为改良俱乐部这样尊贵的团体的会员呢?原来,他在巴林兄弟(6)银行开有户头,而且上面一直有大笔存款,他开的支票又总是“见票即付”,因此赢得了很高的信誉,于是巴林兄弟举荐他加入了这个俱乐部。
福格先生是一位有钱的绅士吗?这一点,自然毫无疑问。可是,至于他的财富来自何处,即使消息最灵通的人士也无从得知。当然,这个问题只有福格先生自己最清楚,因此想要了解最好是去问他本人。无论如何,福格先生是个从不挥霍的人,但也决不吝啬,因为无论在任何地方,如果公益事业或慈善机构缺少经费,他总是默不作声地赞助一些,甚至不留下自己的姓名。
再没有比这位绅士更不愿涉足社交界的人了。他总是沉默寡言,似乎因此愈加显得神秘莫测。可是,他的生活很有规律,做任何事情都规规矩矩,一成不变,因此更加引发了人们的好奇。
他是否曾经出门旅行呢?这很有可能,因为谁的世界地理知识都不会比他更渊博,即使那些最偏远的角落,他似乎都了如指掌。有时候,他只需要简单几句说明,就可以澄清俱乐部里议论纷纷的、有关一些旅行家失踪或迷路的消息。他总是能够指出这些事件发生的真正起因,仿佛他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而事实最后总是证实他的意见完全正确。这位先生或许漫游过任何一个地方——至少在想象中如此。
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多年以来,福格先生从来未曾离开过伦敦这个城市。那些对他的了解有幸比其他人士稍多一些的先生证明:除了从他的住所笔直地通往俱乐部的路上,人们每天都能够见到他,在其他地方,任何人都不会见到福格先生。
福格先生仅有的娱乐就是看报和打“惠斯特”(7)。这种安静的消遣方式似乎非常适合他安静、刻板的天性,因此他往往是牌局的赢家,但他赢的钱从不放入自己的口袋,而是作为慈善捐款,在他的财政支出中占有重要份额。不过,需要特别声明的是,福格先生打牌显然是出于娱乐的需要,并不是为了赢钱。对他而言,打牌是一场战斗,是一场与困难进行的角逐。当然,这种角逐不需要运动,无需动用四肢,也不会太劳累,因此完全适合他的风格。
人们都很清楚,福格先生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对于那些异常本分的人来说,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是,他也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这种情况,却实属罕见。菲利斯·福格先生孤身一人,居住在萨维尔街那座住宅中,从未见到有客人拜访过他,因此关于他个人的生活起居,人们无从谈起。他家里只有一个仆人,这似乎已经足够。中午和晚上,他总是在俱乐部就餐,而且就餐时间如同钟表一般准确无误。他就餐的地方,总是同一餐厅,同一张餐桌旁。他从未邀请过任何会友一起就餐,也不见他招待过任何一个生客。晚上十二点钟,他总是准时回家就寝,从未使用过改良俱乐部为会员们准备的舒适客房。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他有十个钟头在自己的家中度过,或者是在睡觉,或者是在梳洗。在俱乐部的时间,他即便是起身走走,也是按部就班地在铺有镶花地板的门厅或者回廊,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走廊的天花板,是一个装饰有蓝色彩绘玻璃的拱顶,由二十根希腊风格的爱奥尼亚式红色岩柱支撑。不论晚餐或是午餐,俱乐部的厨房、储藏室、海鲜渔场和牛奶房总是给他的餐桌摆上最鲜美可口的食品,那些身着黑色礼服、脚穿厚软底鞋的侍者,总是神态庄重地把最高档的餐具,放在萨克斯出产的高级桌布上,而他用来品尝西班牙雪利酒、葡萄牙红葡萄酒或是掺有桂皮、香蕨和肉桂的红葡萄酒的杯子,总是俱乐部独具特色的水晶杯。为了使他的饮品一直保持清凉可口,俱乐部为他准备了取自美洲湖泊的冰块,运费极其可观。
所以,每天过着这种生活的人就算是个古怪的人,我们也应该承认,这种古怪自有其诱人之处。
福格先生在萨维尔街的住宅,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却极其舒适。由于主人的生活习惯永远按部就班,这里需要人做的工作并不多。不过,福格先生严格要求他那唯一的仆人,日常一切必须准时,而且要有规律。
10月2日这天,菲利斯·福格先生辞退了他的仆人詹姆斯·福斯特,因为这个年轻人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为主人准备的剃胡子的热水应该是48℃,而他送来的却只有46℃。
此刻,福斯特正在等待接替他工作的新仆人。这位新人应该在十一点至十一点半之间到达这座房子。
菲利斯·福格先生稳稳地坐在扶手椅上,双脚并在一起,像是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端庄。他的两手按在膝盖上,腰身挺直,高高地昂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挂钟的指针在一点点移动。这是一种功能复杂的挂钟,不但能显示小时、分、秒,而且还能显示年、月、日、星期。钟声敲响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福格先生按照日常习惯,将动身前往改良俱乐部。
正在这时,福格先生在小客厅听到了敲门声。
已经被辞退的詹姆斯·福斯特走了进来。
“新仆人来了。”他报告说。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走了进来,向福格先生行了个礼。
“你是法国人,名字叫约翰?”菲利斯·福格先生问道。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名字是让,先生。”新来的仆人回答说,“‘万事通’是我的绰号。这个名字,说明我天生就具有处理一切困难的本事。我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人,先生。不过,说实话,我干过很多种行当。我做过四处飘荡的歌手,做过马戏班的演员,我还能像莱奥塔尔一样表演空中杂技,还能像布隆丹一样在钢丝上跳舞。后来,为了更好地发挥我的才能,我做了体操教练。最后,我在巴黎的消防队做到中士,在那段时间还扑灭过几次危险的火灾。不过,我现在离开法国已经有五年了,因为渴望尝试一下管家的滋味,便跑到英国来做仆人,可是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我听说菲利斯·福格先生是全英国最讲究规矩、最喜爱安静的人,所以我就跑到你这里来了,希望能在你家过上那种安稳日子,能够让我忘记过去的一切,甚至包括‘万事通’这个名字。”
“万事通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我的要求。”这位绅士回答说,“你的情况已经有人介绍给我了。我知道你有一些特长。你知道我对工作的要求吗?”
“知道,先生。”
“那好!你的表现在几点钟?”
“十一点二十二分。”万事通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只长形大表,看了看回答。
“你的表已经慢了。”福格先生说。
“原谅我,先生,可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表慢了四分钟。不过,慢也没关系,你只要清楚慢了多长时间就可以了。好了,从现在开始,自1872年10月2日星期三上午十一点二十九分,你就是我的仆人了。”
说完,菲利斯·福格先生站起身,左手拿起帽子,认真地戴到自己头上,然后不再多说一个字,迈步走了出去。
万事通听到大门第一次关闭的声音,知道他的新主人已经出了门。紧接着,传来大门第二次关闭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他之前那个仆人詹姆斯·福斯特走了出去。
现在,只有万事通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萨维尔街这座住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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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谢里登(1751-1816),英国剧作家、政治家、演说家,代表作有《谣言学校》和《评论或排练的悲剧》。
(2)?改良俱乐部,英国著名俱乐部,成立于1830年。
(3)?乔治·戈登·拜伦(1788-1824),英国著名浪漫派诗人,著有大量抒情诗,并有《唐璜》、《恰尔德·哈罗德游记》、《该隐》等叙事长诗。脚自幼残疾,因此常常受到母亲讥笑。
(4)?四法学会,又称四法学院,包括中院、内院、林肯院、格雷院,都位于伦敦中区,为英国律师检定机构,设有许多律师事务所。
(5)?罗素,英国一个显赫家族。此时,英国政治家约翰·罗素(1792-1878)为这个家族成员。英国著名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威廉·罗素(1872-1970)也是这个家族的后代。
(6)?巴林兄弟,19世纪英国两位著名的金融家,在伦敦设有巴林兄弟银行。
(7)?惠斯特,一种四人扑克牌游戏,两人一组,共52张扑克。最后一张牌,为王牌花色。
第二章 万事通确信自己如愿以偿
“毫无疑问,”万事通开始感到有些诧异,他自言自语道,“我在杜索太太家里看见的那些‘好好先生’,和我现在这位新主人简直一模一样!”
这里应该说明一下的是,杜索太太家中那些“好好先生”都是一些蜡像,在伦敦很受观众欢迎。那些蜡像做得仿若真人,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刚才,万事通在初见菲利斯·福格先生的那短短的几分钟内,已经迅速把他这位未来的主人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位先生大约四十岁左右,相貌高贵而又英俊,身材魁梧,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胡须,额头饱满光润,甚至连太阳穴都见不到一丝皱纹。他脸色有些苍白,牙齿整洁。显然,他的气质已经达到相面术士所称颂的“寓动于静”的境界,而这种境界正是那种沉默寡言却善于行动的人所共同具有的美德。他安详、镇静、眼睛明亮、目光专注,简直是整个英国最常见的那种稳健的、典型的英国人。安吉莉卡·考夫曼(1)经常用传神的妙笔把这种人描绘成带有书卷气的英国人的代表。通过福格先生的日常起居,人们对这位绅士的印象是,他的言行举止一向沉着稳健、中规中矩,简直像勒鲁瓦(2)或者伊恩肖的精密计时器一样准确无误。事实上,福格先生本身就是准确的化身,这一点从他两手和两脚的动作都可以清楚地显示出来,因为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四肢本身就是表达内心情感的器官。
菲利斯·福格先生属于那种凡事绝对讲究规律的人,他们做事总是事前有所准备,遇事从不慌张,甚至节制到从不多走一步,也从不乱动一下。福格先生从不多走一步路,他去任何地方总是选择最便利的捷径。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把目光投向天花板,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任何一个动作。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激动的样子,当然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烦躁不安。他是世界上最不慌不忙的人,但也从来没有因此误过任何事。人们渐渐了解到,他总是孤独自处,甚至杜绝参加一切社交活动。福格先生很清楚,在生活中与人交往,总会产生一些摩擦,而这就会影响做事,因此他从不与人交往,也从不与人产生摩擦。
至于说让——他又被人称作“万事通”,是个纯正的巴黎人。他来到英国已经有五年了,一直在伦敦从事仆人这种工作,但他至今还没有找到过一个令他感到满意的主人。
万事通不同于法国喜剧中的丑角,或者莫里哀戏剧中的小丑之流,那些人只不过是一些昂首耸肩、装腔作势、目光空洞的无赖,而万事通则完全不同,他是一个出色的小伙子,相貌可爱,嘴唇微微向上翘起,似乎总是在准备品尝些什么东西,或者是亲吻一下什么人。他的脑袋圆圆的,亲切可爱,使人感到他和蔼而又殷勤。他生了一对蓝眼睛,面色红润,脸胖乎乎的,胖得连他自己都能看到自己的颧骨。他身材魁梧,肩膀宽阔,肌肉强徤有力,而这一切都得益于他早年勤于锻炼。他有一头棕色的卷发,总是有些乱蓬蓬的,因为倘若说古代的雕塑家都懂得密涅瓦(3)的十八种梳头技巧,那么万事通却只掌握了一种,那就是用梳子在头上胡乱刷它几下,草草了事。
任何一个审慎的人,只要略加思考都不会认为这个性格外向的毛头小伙子,能够符合菲利斯·福格先生的要求。他是否能够满足他的主人所要求的那种绝对的准确无误呢?这只有经过试用之后,才能够了解清楚。人们明白,万事通早年曾经四处漂泊,他现在则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稳定的地方了。他听到人们都称赞英国的绅士性格持重稳健,做事有条不紊,于是便跑到英国来寻找稳定的生活。可是,一直到目前为止,命运似乎还未曾眷顾他,因为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稳定下来。他已经换了十户人家,可是那些主人的性情往往古怪无常,行为荒诞不经,总是热衷于寻求刺激,喜欢四处奔波。这种生活,对于万事通来说,已经不再适合了。
他的最后一位主人是一名国会议员,年轻的朗斯费理勋爵。这位勋爵晚上经常光顾海伊市场的“牡蛎酒吧”,最后往往被警察架回家来。万事通出于一片好心,大胆而又不失尊敬地规劝了主人几句,结果却惹得那位勋爵大人怒气冲天,于是万事通便辞去了那份工作。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说菲利斯·福格先生需要一个仆人,于是他便打听了一下这位绅士的情况,知道他的生活极其讲究规律,既不在外面过夜,也不外出旅行,甚至没有一天离开过自己的家,而这种风平浪静的生活,对万事通来说是再满意不过了。因此,他前来登门应征,正如大家所知,他的愿望立刻得以实现。
钟声响过十一点三十分,萨维尔街这所住宅只剩下了万事通一个人。他毫不迟延,立刻开始巡视这所住宅,从地窖到阁楼,全部查看了一遍。看来,这座房子整齐清洁,庄严朴素,而且非常舒适方便,他因此感到格外愉快。他感到,这座房子对于他来说,就如同一个美妙的蜗居,而且是一个只用煤气就可以照明和取暖的蜗居,因为煤气足够供应这里一切照明和取暖的需要。
在三楼,万事通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供他居住的房间。这个房间也使他感到非常满意,里面装着电铃和话筒,可以接通地下室和二楼的各个房间。在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只挂钟,上面的时刻严格按照福格先生卧室里的挂钟校对过,两个钟表一秒不差。
“这里简直妙极了,这里简直妙极了!”万事通自言自语道。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就在挂钟的上方,还贴了一张工作事项流程表。于是,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每天的工作内容,也就是从早上八点钟,菲利斯·福格先生按时起床的时刻开始,一直到十一点三十分,福格先生动身去改良俱乐部吃午餐为止,他需要做的全部工作:八点二十三分,为主人送茶和烤面包;九点三十六分,送刮胡子的热水;九点四十分,梳理头发……然后从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一直到午夜十二点——这位绅士按规律睡觉的时间——所有应该做的工作,全部写得清清楚楚。万事通高高兴兴地对着这张工作事项流程表仔细研究了一番,把按时要做的工作都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
他这位主人的衣柜里满满的,里面各种服装应有尽有。每一条裤子,每一件上衣和每一件背心,都按次序编排了号码,这些号码又被记载在收取衣物的登记簿上。上面注明,随着季节的变化,哪一天该穿哪一套衣服,甚至连每天应该穿哪一双鞋子,都有严格的说明。
总而言之,萨维尔街的这所住宅,在那位赫赫有名、行为放荡不羁的谢里登居住的时代,大概是一个杂乱不堪的地方,但如今却被整理得舒适、幽静,令人感到异常轻松愉快。这座房子里没有图书室,甚至连一本书也见不到,因为对于福格先生来说,那些完全没有必要,改良俱乐部设有两个图书馆可以为他提供服务,一个是文艺书籍图书馆,另一个是法律和政治书籍图书馆。
在福格先生的卧室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保险柜,构造非常坚固,既可以防火又可以防盗。在这个家里,绝对找不到任何武器,无论是打猎用的武器,还是打仗用的武器,一概没有。这里的一切,都显示着主人喜爱安宁的性格。
万事通把这所住宅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之后,情不自禁地搓着双手,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他兴高采烈地一遍遍重复道:“简直太美妙了!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福格先生一定能和我愉快相处!他不大喜欢与人交往,做事规规矩矩,简直就像是一台机器!哦,最后能够伺候一台机器,我再也没有任何怨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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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吉莉卡·考夫曼(1720-1807),瑞士著名女画家。
(2)?勒鲁瓦(1717-1785),法国著名钟表制作商,有现代钟表之父的美誉。
(3)?密涅瓦,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
第三章 一场会使福格先生付出巨大代价的打赌
十一点三十分,菲利斯·福格先生准时走出他位于萨维尔街的住所,他的右脚在左脚前迈动了575次,左脚在右脚前迈动了576次之后,便到达了改良俱乐部。这是一座高大的建筑,巍峨地耸立在帕尔·玛尔大街,而建造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俱乐部至少要花费300万英镑。
菲利斯·福格先生直接走向餐厅。这时,餐厅面向花园的九个窗户已全部打开,透过窗口,可以看到花园里的树木被染上一层金黄的秋色。他在他一贯用餐的那张餐桌旁坐下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他一贯使用的餐具。他的午餐是一盘冷拼、一盘用上等“雷丁产酱油”烹制的鲜鱼、一盘配有香菇的深红色烤牛排,一块镶嵌着香大黄和青醋栗的点心,另外还有一块干酪。饭后,他又喝了几杯俱乐部特备的好茶,以助于消化那些美味。
十二点四十七分,这位绅士站起身,从餐室走向大厅。大厅富丽堂皇,装饰着许多油画,每张画都配有精美的画框。在大客厅里,侍者递给菲利斯·福格先生一份还没有裁开的《泰晤士报》。他娴熟地将报纸裁开,本来这是一件颇费周折的工作,但是从他熟练自如的动作看出,他已经习惯做这件事情。这份报纸,福格先生要一直看到三点四十五分,然后再看新到的《旗帜报》,一直到晚餐时间。晚餐的菜品和午餐相同,只是多了一道上等英国蜜饯。
五点四十分,福格先生又回到大厅,专心阅读《每日晨报》。
半小时后,改良俱乐部的一些会员相继进入大厅,走近正在燃烧的壁炉。其中有几位俱乐部会员是常常和福格先生一起打牌的伙伴,他们和福格先生一样,全都是“惠斯特”牌迷,其中有工程师安德鲁·斯图尔特、银行家约翰·沙利文和萨缪尔·法伦廷、啤酒商托马斯·弗拉纳根,还有戈蒂埃·拉尔夫——英国国家银行的一位董事。这些人既富有,又大名鼎鼎,即使在俱乐部的会员中,也可被称作金融工商界的精英。
“我说,拉尔夫先生,”那位托马斯·弗拉纳根先生问道,“那起盗窃案最后怎么样了?”
“哦,”安德鲁·斯图尔特先生说,“还不是银行赔钱了结!”
“我的看法和你恰恰相反,”戈蒂埃·拉尔夫先生说,“我希望,我们能抓到这个盗贼。已经有很多聪明能干的警探,被派往美洲和欧洲所有的重要港口。我看,这位窃贼先生很难逃脱那些警探的罗网。”
“那么,你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一些破案的线索?”安德鲁·斯图尔特问道。
“我首先要说明的是,事实上那个人并不是窃贼。”戈蒂埃·拉尔夫表情严肃地说。
“什么,偷了55000英镑还不是窃贼?”
“不是窃贼。”戈蒂埃·拉尔夫回答。
“难道是企业家?”约翰·沙利文问道。
“《每日晨报》认定他是一位绅士。”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菲利斯·福格先生。他从报纸后面露出脑袋,向大家点头致意。人们也向他还礼致意。
他们谈论的这起事件,正是全英国各家报纸目前争论不休的话题。这起盗窃案发生在三天前。9月29日,一大捆数额高达55000英镑的巨款,竟然被人从英国国家银行总出纳员的小柜台上偷走了。
全英国报纸都在讨论这起盗窃案
如此巨额的现金竟然被偷窃得如此轻松,人们不免感到惊异,对此,国家银行副总裁戈蒂埃·拉尔夫先生解释说,那时出纳员正忙于登记一笔3先令6便士的收款,他的眼睛当然不可能处处兼顾。
不过,这里首先应该把这家银行的情况介绍一下,以便大家更容易理解整个案件的蹊跷。这家令人尊敬的英国国家银行,似乎非常信任客户的人格。他们既不设保安,也没有门卫,甚至出纳柜台前连预防盗窃的铁丝网也没有。这里的金银和钞票随意堆放在一起,也就是说,任何一位顾客都可以随意动一动,摸一摸,而银行的任何一个职员都不会对顾客的诚实可信产生怀疑。一位对英国的风俗人情十分了解的观察家,甚至曾经这样描述过:有一天,在英国国家银行大厅,他好奇地走近一根重达七八磅的金条。当时,这根金条就放在出纳员的小柜台上。他拿起这根金条,仔细看过之后,随手递给了身边一个人,这个人看过后又递给另一个人,于是这根金条就这样被一个个传下去,最后一直传到昏暗的走廊尽头。半小时后,这根金条又被传回了最初所在的地方,而在此期间,那位出纳员竟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但是,9月29日这天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一大捆钞票竟然一去不返!当挂在“汇兑处”上方的那只挂钟敲响五点钟的时候,一天的工作结束,英国国家银行只好把这55000英镑记在了损益账上。
当然,毫无疑问这是一起蓄意盗窃案,于是警察中最精明干练的一批侦探被派往了世界各个主要港口,比如利物浦、格拉斯哥、哈佛、苏伊士、布林迪西、纽约等地。他们得到一项承诺,任何人侦破了这起案件,都可以获得2000英镑的奖赏,外加追回的失窃款的百分之五作为酬金。目前,这些警探散布在世界各大港口,一边等待不断传来的最新的案件调查材料,一边严密监视着港口所有的过往旅客。
然而,正如《每日晨报》的报道所言,人们完全有理由做出这种假设:此案的案犯绝不是英国任何一个盗窃集团的成员。9月29日那天,有人看到一位衣着上乘、相貌出众、气质高雅的绅士,在付款大厅也就是案发现场,徘徊了很久。根据调查结果,警方已经相当准确地掌握了这位绅士的外貌特征,并立即向英国及欧洲大陆的全部警探发出了通报。正是由此,几位卓有见识的先生,其中包括戈蒂埃·拉尔夫先生,便理所当然地认定这个窃贼难逃法网了。
也正如公众所料,这起案件已经成为伦敦和整个英国当时最热闹的话题。人们纷纷发表着各自的见解,有人认为首都警署很快就能破案,有人则断言此案根本不可能被侦破,为此,持不同意见的双方争得不亦乐乎。所以,听到改良俱乐部的会员们谈论这起案件,大家都不会感到惊奇,因为其中正有一位英国国家银行的副总裁。
高贵的戈蒂埃·拉尔夫先生不愿意相信,这起案件会得不到令人满意的侦破结果,因为他一向认为,如此巨额的奖金一定会大大激励警探们的热情,使他们争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才能。不过,他的会友安德鲁·斯图尔特先生却没有他这样坚定的信心。于是,这些绅士一边继续争论着这起窃案,一边围坐在一张牌桌四周,斯图尔特先生坐在弗拉纳根先生对面,而法伦廷先生坐在了菲利斯·福格先生的对面。
打牌的时候,他们都保持着沉默,但在上一局结束和新一局开始之间的间歇,中断的辩论又重新热烈起来。
“我认为,”安德鲁·斯图尔特先生说,“这个窃贼肯定能够逃掉,他一定是个敏捷的人!”
“逃掉!”拉尔夫先生说道,“找不到容身之地,他能逃到哪儿去?”
“你在说什么?”
“你说他能逃到哪儿去?”
“对此,我无可奉告,”安德鲁·斯图尔特回答说,“不过,无论如何,世界是一个非常辽阔的地方!”
“那是过去的事了……”菲利斯·福格低声说着,拿起洗好的牌,递给托马斯·弗拉纳根,继续说道,“该你倒牌,先生。”
大家继续打牌,争论也暂时告一段落。不过,不久,安德鲁·斯图尔特又接续前面的话题说:
“你说什么,那是过去的事?难道现在地球变小了?”
“当然如此,”戈蒂埃·拉尔夫说,“我赞同福格先生的看法。地球的确变小了,因为现在环游地球一周,比起一百年前的速度要快上十倍!因此,这也会使我们谈论的这起案子的侦破速度加快。”
“而那个窃贼逃跑起来,不也更方便了!”
“该你出牌了,斯图尔特先生!”菲利斯·福格说。
可是,固执的斯图尔特并不服气,打完一局牌后,他又继续说道:
“你应该承认,拉尔夫先生,认为地球变小了简直是在开玩笑!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现在用三个月的时间就能绕地球一周……”
“只要八十天。”菲利斯·福格说道。
“完全正确,亲爱的先生,”约翰·沙利文插了一句,“自从大印度半岛铁路罗塔尔至阿拉哈巴德段通车以来,八十天已经足够了。正好,《每日晨报》这里刊登了一张时间表:
从伦敦至苏伊士,途经塞尼斯山和布林迪西 | 乘坐火车和轮船 | 7天 |
从苏伊士至孟买 | 乘船 | 13天 |
从孟买至加尔各答 | 乘坐火车 | 3天 |
从加尔各答至香港 | 乘船 | 13天 |
从香港至日本横滨 | 乘船 | 6天 |
从横滨至旧金山 | 乘船 | 22天 |
从旧金山至纽约 | 乘坐火车 | 7天 |
从纽约至伦敦 | 乘坐轮船和火车 | 9天 |
总计80天 | | |
“是的,正好八十天!”安德鲁·斯图尔特大声说着,同时不经意间出错了一张牌,“不过,这八十天并不包括恶劣天气、逆风行驶、轮船失事以及火车出轨等意外事件造成的延误。”
“八十天包括了所有意外。”菲利斯·福格先生一边打牌,一边说道。
这次争论,使他们无暇顾及打“惠斯特”必须保持安静的规矩了。
“如果那些印度的土著,或者美洲的印第安人把沿路的铁轨扒掉呢?”安德鲁·斯图尔特叫了起来,“如果他们竟然拦截火车,抢劫行李,还要剥掉旅客的头皮怎么办?”
“八十天全都包括了。”菲利斯·福格一边回答,一边把手里的牌摊在牌桌上,“两张牌王”。
福格先生坚持认为环游地球只需八十天
这时,轮到安德鲁·斯图尔特洗牌,他一边洗牌一边说道:“从理论上说你是对的,福格先生,可是事实上……”
“事实上也是八十天,斯图尔特先生。”
“我很想看看,你如何能做到。”
“那就看你怎么决定了。我们可以一起去。”
“上帝保佑,我才不干那种事!”斯图尔特大声说,“不过,我敢用4000英镑打赌,八十天绕地球一周是不可能的。”
“正好相反,完全可能。”福格先生回答道。
“好了,那我们就赌一把,怎么样?”
“八十天绕地球一周?”
“是的。”
“好,我非常乐意赌一把。”
“你什么时候走?”
“立刻启程。”
“简直是疯了!”安德鲁·斯图尔特又大叫起来,福格先生的一味坚持,使他感到气恼,“好了,继续吧,还是让我们在这里安心打牌吧。”
“那你重新洗牌吧,”菲利斯·福格先生说,“你发错了牌。”
安德鲁·斯图尔特用有些发颤的手重新把牌收起来,可是突然,他又把牌扔到桌子上,说道:“哦,好了,福格先生,我们就这样定了,我赌4000英镑!”
“亲爱的斯图尔特,”法伦廷这时在一旁劝解道,“请你冷静一些,这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说赌就一定赌,”安德鲁·斯图尔特回答道,“我决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同意!”福格先生说着,又转身对其他几位牌友说,“我在巴林银行有20000英镑,我很愿意用它们赌一把……”
“20000英镑!”约翰·沙利文叫道,“一旦发生任何意外,你回来晚一步,20000英镑就全都化为乌有了!”
“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菲利斯·福格简短地回答。
“可是,福格先生,八十天可是最短的时间啊!”
“如果能好好利用最短的时间,那已经足够了。”
“如果想不超过八十天,必须准确无误地一下火车就上轮船,一下轮船立刻又上火车!”
“我会准确无误地掌握时间。”
“你简直是在开玩笑!”
“一个真正的英国人,在打赌这种事情上也同样严肃,决不会开玩笑!”菲利斯·福格说,“我敢用20000英镑和任何人打赌,我会在八十天,甚至不足八十天的时间环游地球一周,也就是说用1920小时,或者说用115200分钟环游地球一周。你们愿意赌吗?”
“我们赌。”斯图尔特先生、法伦廷先生、沙利文先生、弗拉纳根先生和拉尔夫先生商量了一番,然后回答。
“很好!”福格先生说,“前往多佛的火车是八点四十五分开车,我就乘这趟火车出发。”
“今天晚上就出发?”斯图尔特问。
“今天晚上就出发。”菲利斯·福格先生一边回答,一边查看了一下袖珍日历,然后继续说道,“今天是10月2日,星期三,那么我应该在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八点四十五分返回伦敦,然后回到改良俱乐部这间大厅。如果我不能按时回来,那么我存在巴林银行的那20000英镑,就全部归你们了。先生们,这是一张20000英镑的支票。”
一张打赌的字据立刻写好了,六位当事人当即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菲利斯·福格的态度非常冷静,他打赌当然不是为了赢钱,但是他之所以会拿出20000英镑,也就是相当于他一半的财产来打赌,那是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他肯定能完成这个虽说不是不可能然而却十分艰难的计划,然后用对方的钱为旅行买单。至于他的那些对手们,看起来显得非常紧张,当然这并不是由于赌注太大的缘故,而是因为打这种赌使他们生出一种良心不安的感觉。
这时,七点的钟声敲响了。他们向福格先生建议,停止打牌,以便他能够在动身前好好准备一下。
“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位神态自若的绅士一边发牌,一边回答道,“我翻开的是一张方块。该你出牌了,斯图尔特先生。”
第四章 菲利斯·福格使万事通大吃一惊
七点二十五分,菲利斯·福格先生打“惠斯特”牌赢了大约二十个畿尼(1),他辞别了那几位高贵的会友,离开了改良俱乐部。七点五十分,他推开他的住所大门,走进家中。
万事通已经仔细研究过自己的工作流程表。现在,他看见福格先生破例提前回到家里,感到很是诧异,因为按照那张流程表,这位居住在萨维尔街的绅士应该在晚上十二点钟才能回家。
菲利斯·福格先生首先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喊道:
“万事通!”
万事通没有回答,这个声音不可能是在招呼他,因为还不到规定的时间。
“万事通!”福格先生又用刚才的音量重复了一遍。
万事通走进主人的卧室。
“我喊了你两次。”福格先生说。
“可是,现在还不到晚上十二点钟。”万事通看着自己手中的表,回答道。
“我知道,”菲利斯·福格先生说,“我并没有责备你。十分钟后,我们动身去多佛和卡莱斯。”
一种奇怪的表情浮现在这个法国小伙子的圆脸上。显然,他并没有完全领会主人的意思。
“先生要出门?”他问道。
“是的,”菲利斯·福格先生回答,“我们要去环游地球。”
万事通瞪大眼睛,眉毛和眼皮高高向上挑起,两臂无力地垂下来,全身瘫软无力,做出猛然大吃一惊而产生的各种古怪表现。
“环——游——地——球?!”他低声重复道。
“在八十天之内环游地球,”福格先生说道,“所以,我们现在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了。”
“可是,行李怎么办?”万事通说着,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着脑袋。
“不用准备行李,随身带个旅行袋就可以。旅行袋里要准备两件羊毛衫,三双袜子。你也同样,我会在路上给你买一套。你去把我的雨衣和旅行毯拿来。你应该带一双结实的鞋。实际上,我们不会走很多路。好了,快去吧!”
万事通本来还想发表些意见,但是却没有说出来。他离开福格先生的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跌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法国人的俗话:“好了!这下可是真够呛!我还以为往后要过安宁日子了……”
万事通机械地做着动身前的准备工作。八十天环绕地球!我遇到的这个人是不是个疯子?不,这简直是在开玩笑……要去多佛,可以。去卡莱斯,也好。无论如何,这位出色的小伙子并不反对出门旅行,因为五年来,他一直没有机会重新踏上自己的国土。这次,他们也许会去巴黎,如果是那样,能再次看到法国伟大的首都,他当然也会感到非常高兴。不过,这位从不让自己多走一步路的绅士,肯定会在巴黎停下来。是的,肯定是这样,十分可能。可事实是,这位一直深居在家的绅士,这次真的要出门远行了,是出去旅行啊!
八点钟,万事通已经把一只简单的旅行袋准备好,里面装着他自己以及他主人的衣服。然后,他带着依然纷乱的思绪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小心关好门,去见福格先生。
福格先生也已经准备妥当。他腋下夹着一本布雷德肖编辑的《大陆铁路及水运交通大全》,这本书能向他提供旅行所必需的一切指导。他从万事通手里接过旅行袋,打开,向里面塞进一大捆世界通用的花花绿绿的钞票。
“你没忘记什么吧?”
“没忘任何事,先生。”
“我的雨衣和旅行毯呢?”
“在这儿!”
“好了,拿着旅行袋。”
查林十字街火车站
福格先生把旅行袋交给万事通。
“你要小心,里面可装有20000英镑。”福格先生又叮嘱道。
旅行袋差点儿从万事通手中滑落到地上,仿佛这20000英镑是金子做成的,让他不堪重负。
很快,主仆两人走下楼梯,走出家门,把临街的大门上了锁。
萨维尔街的尽头有一个马车站。菲利斯·福格先生和他的仆人坐上一辆出租马车,飞快地向查林十字街车站驶去。这个车站是东南铁路支线的终点站。
八点二十分,马车在车站的铁栅栏前停下来。万事通首先跳下马车,他的主人也随后下了马车,支付了车费。
这时,走过来一个可怜的讨饭的女人,她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赤脚上沾满了污泥,头上戴着一顶破帽子,帽子上插着一根可笑的羽毛,一个破旧的披肩罩在她的破衣烂衫上。她走向福格先生,乞求他的施舍。
福格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才打牌赢的二十个畿尼,全部递给这个女人说:
“拿去吧,可怜的妇人!我很高兴遇到你。”
然后,福格先生继续向前走去。
万事通感到,自己的眼睛里一下含满了泪水,他的心深深地被主人感动了。
福格先生和万事通很快走进车站候车大厅。福格先生让万事通去买两张到巴黎的头等车厢车票。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到了改良俱乐部的那五位会友。
“各位先生,我要动身了,”他说道,“而且我特意带了一本护照,等我回来,你们可以检查上面的签证,以核对我此次的旅行路线。”
“哦,福格先生,”戈蒂埃·拉尔夫客气地说,“没有必要检查核对。我们相信你是一位诚实的绅士。”
“我认为最好是有据可查。”福格先生说。
“你没有忘记什么时间必须返回吧?”安德鲁·斯图尔特提醒他说。
“八十天,”福格回答道,“也就是1872年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再见了,先生们!”
八点四十分,菲利斯·福格先生和他的仆人走进头等车厢,找到他们的座位。八点四十五分,汽笛响过,火车缓缓驶出伦敦车站。
夜色一片漆黑,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菲利斯·福格先生默默地坐在他的座位上,一声不吭。万事通的思绪依然杂乱无章,他只是本能地紧紧抓着那个装有钞票的旅行袋。
但是,火车还没有到达西德纳姆,万事通就突然发出一声彻底绝望的大叫。
“出了什么事?”福格先生问道。
“出了……因为忙乱……我的脑子乱糟糟的……我忘了……”
“什么?”
“忘了关上我房间里的煤气。”
“好了,亲爱的小伙子,”菲利斯·福格先生冷冷地说,“你自己支付那些煤气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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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国旧货币,约合21先令。
第五章 一种新股票在伦敦发行
离开伦敦之后,菲利斯·福格先生能够想象,他的举动一定会引起一些反响。他们打赌的消息,首先在改良俱乐部传播开来,并立刻在那些尊贵的会员中间引起了巨大轰动。然后,这个消息,从俱乐部传给了新闻记者,新闻记者又把它传到了报纸上,报纸又把它传遍了全伦敦乃至整个英国。
人们评说、争辩、分析着这个“环游地球的问题”,充满了火热的激情,简直犹如重新发生一次“亚拉巴马事件”(1)。有人拥护菲利斯·福格,另外一些人则反对他——而且很快就成为了大多数。他们认为八十天环游地球一周,无异于纸上空谈!利用现有的交通工具,这么短的时间环游世界,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简直是发疯。
《泰晤士报》、《旗帜报》、《晚星报》、《每日晨报》以及其他二十种权威报纸,全都反对福格先生的行为。只有《每日电讯》,对福格先生予以了一定程度的支持。大家都认为菲利斯·福格是个怪人,是个疯子,而且那些和他打赌的俱乐部会员,也受到了人们的指责,他们认为打这种赌的人脑子肯定出了毛病。
就这一问题,各家报纸刊登了一些观点激烈却非常符合理性的文章。大家都知道,在英国,凡是涉及地理方面的问题,人们都怀有莫大兴趣,因此任何一个阶层的读者,都喜欢阅读有关菲利斯·福格的文章。
开始几天,有些大胆的人——其中主要是妇女都支持福格先生,特别是当《伦敦新闻画报》刊登了根据改良俱乐部会员登记表上的照片复制的福格先生的照片之后。有些绅士,特别是《每日电讯》的那些读者甚至说:“哦,八十天环游地球,为什么不可以?还发生过比这更稀奇的事呢!”但是,没有多久,这家报纸就开始明显转入了低调。
事实是这样,10月7日,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会刊刊登了一篇很长的论文,这篇文章从各个角度分析了“八十天环游地球”问题,而且最终得出一个明确结论——做这种事简直是发疯!这篇文章指出,太多人为和天然的障碍都会对旅行者产生不利影响。要如期完成这样一个旅行计划,无论是出发的时间还是抵达的时间,每个环节都需要丝毫无差,而这种准确无误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旅程只限于欧洲大陆,在这段不太长的距离内,人们或许还可以期待火车准时到达,然而火车横穿印度需要三天时间,横穿美国需要七天时间,在这种情况下,火车出发和到达的时间怎么可能那么准确呢?另外,还有机器出现故障、火车脱轨、列车相撞、恶劣的天气、大雪封路等等,这一切岂不都是在与菲利斯·福格先生作对吗?冬季乘船,难道航行能不受海风和浓雾的影响吗?横渡大洋,即使那些最好的客轮的航期不也往往会延误两三天吗?而且只要出现一点点延误,那么福格先生的整个旅行计划,就会被全盘打乱,而且无可救药。如果福格先生有一次没有赶上轮船,哪怕只延误了几个小时,他都不得不等待下一个航班,而他的旅行计划也必然会因此出现脱节,从而完全崩溃。
这篇论文引起巨大反响,几乎所有报纸都转载了它的观点,因此“菲利斯·福格股票”价格一落千丈。
股票的问题是这样,在福格先生启程后的最初几天,人们开始以他此次旅行的成败大搞投机买卖。大家都了解那些参与打赌的人都是英国的何等人物,而且很清楚他们比那种普通赌徒更有见识,身份也更高贵。英国人天性嗜赌,因此不仅改良俱乐部的很多会员在对菲利斯·福格的成败下赌注,甚至连英国的广大民众也参与了这种活动。于是,“菲利斯·福格”这个名字,如同一匹赛马的名字,被登记在一种类似赛马的手册上。后来,人们又把它搞成一种“菲利斯·福格”股票,在伦敦金融交易所上市交易。人们以牌价或是超牌价买进或卖出“菲利斯·福格”股票,一时成交量异常巨大。
但是,在福格先生开始旅行的第五天,皇家地理学会会刊发表了那篇持反对观点的文章后,“菲利斯·福格股票”开始出现抛售趋势,随后股价大跌。人们纷纷抛出手中的持股,最初以票面价格的五分之一抛售,后来是十分之一,继而二十分之一,五十分之一,最后竟跌至百分之一。
目前,支持菲利斯·福格的只有一个人。那是一位瘫痪的老人,阿尔比马尔爵士。这位高贵的绅士常年瘫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如果有人能让他环游地球一周,倾家荡产他也在所不惜,即使花费十年时间!他下了5000英镑的赌注,赌菲利斯·福格赢。当人家告诉他,八十天环游地球计划是一种愚蠢行为而且不可能完成时,他只是回答说:“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完成,那么有一个英国人率先做到,不是很好吗?”
可是,现实情况是,支持菲利斯·福格的人越来越少,人们都在反对他,而且这也不是全无道理。“菲利斯·福格股票”的价格已经跌至一百五十分之一,甚至二百分之一了。就在菲利斯·福格先生启程后的第七天,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竟然使得这种股票变成了一张废纸。
意外发生的这天,晚上九点钟,伦敦警署收到一份发自苏伊士的电报。
致电苏格兰场,警署署长罗登先生。
侦探费克斯巡官自苏伊士报告:
我在跟踪银行盗窃犯菲利斯·福格。请速寄拘捕令至孟买(英国统治下的印度)。
这份电报立刻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如今,一位高贵的绅士瞬间变成了一个偷盗的窃贼。人们仔细核对他那张同改良俱乐部会员放在一起的照片,发现他的相貌竟然和警署查出的窃贼的外貌特征完全吻合。于是,人们联想到菲利斯·福格平时生活神秘莫测,联想到他性情孤僻,以及他这次突然离家远行。显然,他是利用环游地球作为借口,用荒唐的打赌掩饰自己,目的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英国警方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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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亚拉巴马事件,1864年6月19日,英美两国政府因巡洋舰“亚拉巴马号”沉没事件,发生争执,这场轰动一时的国际官司持续了8年之久,于1872年9月14日才宣告结束。
第六章 费克斯警探心急如焚
关于菲利斯·福格是窃贼的电报,颇有来由。
10月9号,星期三,苏伊士码头,人们正在等待将于上午十一点钟抵达的“蒙古号”客轮。这是东印度轮船公司一艘带螺旋推进器和轻甲板的铁壳客货两用轮船,载重2800吨,动力为37万瓦。“蒙古号”是经过苏伊士运河定期往返于布林迪西和孟买之间的轮班,也是东印度轮船公司的一艘快船。从布林迪西到苏伊士之间,正常航速为每小时10海里,而从苏伊士到孟买之间正常航速为每小时9.53海里,不过它的行驶速度往往会超出这个数字。
在等候“蒙古号”抵达的人流中,有两个人正在码头不停地走来走去。不久前,这个城市还只是一个小村庄,德·莱塞普斯(1)先生的伟大工程,为这里带来了远大的发展前景,因而把大批本地人和外国人吸引到了此地。
这两个人,一位是大英帝国驻苏伊士领事馆领事。无论英国政府对开通这条运河的结局持多么悲观的态度,无论斯蒂芬工程师有关这条运河的预言有多么可怕,然而这位英国领事,每天都能看到一些英国轮船通过这里,而这条新航线使英国绕好望角通往印度的航程缩短了一半。
苏伊士运河
另外一个人又矮又瘦,看起来很精干,不过似乎有些神经质。他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犀利的目光,不过他似乎在有意掩饰什么,以致眼神显得有些朦朦胧胧。此刻,他一直在不停地来回走动,看样子心情有些烦躁不安。
这个人名叫费克斯,正是英国国家银行盗窃案发生后,被派往世界众多港口的英国警探之一。这位警探一直在密切监视所有经过苏伊士的旅客,一旦发现形迹可疑的人,他便会牢牢盯住他们,同时等待政府签发的拘捕令。
两天前,费克斯收到一份来自英国警署的有关窃贼外貌特征的材料。有人在英国国家银行大厅,曾看到一位衣冠楚楚、气质高雅的绅士,此人已被列为重大涉案嫌疑犯。
显然,破案者将获得的巨额奖金,对这位警探具有极大诱惑力,因此他在等候“蒙古号”抵达港口的时候,露出万分焦灼的心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领事先生,你认为这条船会准时抵达吗?”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费克斯先生,”领事回答道,“根据昨天的报告,它已经到达了塞德港外海,通过一条160千米长的运河,对于这样一条快船来说用不了很长时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政府对于在规定时间内提前到达的船只,每二十四小时奖励25英镑,而‘蒙古号’总是能够拿到奖金。”
“这条船是直接从布林迪西开来的,对吗?”费克斯又问道。
“是的,直接从布林迪西开来。它在那里带上发往印度的邮件,每个星期六下午五点钟准时离港。所以不用心焦,它会很快抵达港口的。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即使你要拘捕的那个人正好在‘蒙古号’上,你只凭收到的有限材料,怎么能认出他来呢?”
“亲爱的领事先生,”费克斯答道,“对于这种人,你不能靠外貌去辨认,而是要凭感觉,也就是凭我们敏锐的嗅觉。嗅觉是一种综合能力,是集中了听觉、视觉和味觉的一种特殊感觉。像这种绅士,我一生中拘捕过不止一个,所以只要我要抓的窃贼真的在这条船上,我敢向你保证,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希望是这样,费克斯先生,因为这是一起很大的盗窃案。”
“一起巨大的盗窃案!”费克斯异常兴奋地回答,“55000英镑!我们不是总有机会遇到这么大的案子!如今的窃贼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毛贼,像谢波德(2)那种大盗今天已经绝迹了!现在,那些被绞死的往往只为了几个先令而已!”
“费克斯先生,”领事继续说道,“听你这样说,我只能祝你成功了。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根据你现在掌握的情况,恐怕抓到窃贼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你必须清楚,根据你接到的有关窃贼相貌特征的资料,他看起来很像一位正人君子。”
“亲爱的领事先生,”这位警探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说,“那些大盗,看起来都像是正人君子。你要明白,那些长得贼眉鼠眼的人只能规规矩矩,遵纪守法,否则他们很快就会被逮起来。可是,那些看起来像是正人君子的人,恰恰是我们必须特别关注的目标。我承认,这种工作的确面临很多困难,不过从事这种工作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艺术了。”
显然,这个费克斯有些自命不凡。
这时,码头上渐渐嘈杂起来。一些不同国籍的水手、商人、经纪人、搬运工以及苦力都涌上了码头。看来,轮船很快就要进港了。
天空晴朗无云,但是东风吹来,还是有些寒冷。淡淡的阳光,照耀着那些耸立在城市上空的清真寺的尖塔。放眼向南望去,一条大约两千米的长堤,犹如一条巨大的手臂伸展在苏伊士运河港湾。在红海海面上,飘荡着很多渔船和小艇,其中有些船只依然保留着古代战船的美丽式样。
出于职业习惯,费克斯一边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着,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身边的过往行人。
这时,已经十点半了。
“这条船是不是不会到了?”当费克斯听到港口响起十点半的钟声,忍不住喊叫起来。
“它离这儿不远了。”领事回答。
“这条船要在苏伊士停靠多久?”
“四个小时。它要停在这里加煤。从苏伊士到红海的出海口亚丁港,有1310海里,所以它必须在这里备足燃料。”
“这条船直接从苏伊士开往孟买吗?”费克斯又问道。
“直接开往孟买,没有任何耽搁。”
“哦,那么,”费克斯说,“假如那个窃贼走的是这条航线,而且又乘坐了这班客轮,那么他一定是想在苏伊士下船,然后再换一条路线,前往亚洲的荷兰殖民地或者法国殖民地。他应该很清楚,印度是英国的领地,留在印度很不安全。”
“除非他是一个神通广大的窃贼,”领事答道,“正如你所了解的,一个英国罪犯躲在伦敦,比跑到国外去要明智得多。”
说完之后,领事便迈步走回了离码头不远的领事馆,而他的话却使费克斯在那里思索了很久。费克斯独自留在码头上,感到内心异常焦躁,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使他预感到那个窃贼一定在“蒙古号”上。事实正是如此,如果这个坏蛋计划离开英国,前往美洲,那么经由印度前往新大陆是一条最佳路线,因为在这条路线上警方的监视要松懈得多,更不容易被发现。
现实并没有令费克斯沉思太久。一阵汽笛的尖叫声传来,轮船就要进港了。那些搬运工和苦力蜂拥着冲向码头,完全无视身旁旅客的手脚和衣服。这时,有十几只小船飞快驶向“蒙古号”开来的方向。
很快,人们便看到了“蒙古号”巨大的船身,缓缓向码头驶来。十一点钟,“蒙古号”的排气管冒着蒸汽,在苏伊士港抛了锚。
这艘轮船上的旅客很多。一些旅客站在甲板上,欣赏着苏伊士小城的美景,但大多数旅客都开始登上那些停靠在“蒙古号”旁边等待接客上岸的小船。
费克斯紧张地打量着每一位登岸的旅客。
这时,一位旅客用力推开那些围拢过来的搬运工,走到费克斯面前,非常客气地向费克斯请教英国领事馆的地址。同时,他还拿出一本护照,显然想到英国领事馆办理签证。
费克斯本能地接过护照,而且立刻看清了照片上那个人的相貌特征。
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那张护照在他的手中颤抖起来,因为护照上那个人的相貌特征,和来自首都警署的材料完全一致。
“这本护照不是你的,对吗?”费克斯问这位旅客。
“不是,这是我主人的护照。”
“你的主人在哪儿?”
“他还在船上。”
万事通把他主人的护照拿给费克斯看
“我担心,”警探继续说道,“办理签证手续需要他本人亲自到领事馆去,以验明真伪。”
“什么?真的有那种必要吗?”
“必须。”
“那么,领事馆在哪儿?”
“在那儿,那个广场旁边。”警探指着两百步之外的一座房子说道。
“那么,我只好去请我的主人了。这么麻烦,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说着,这位旅客向费克斯道了别,并点点头,回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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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莱塞普斯(1805-1894),一位法国子爵,曾任埃及外交官,因此与埃及王室交往密切,参与了苏伊士运河的开凿计划。
(2)?谢波德(1702-1724),英国著名大盗,曾多次被抓捕,后经越狱逃脱。1724年被抓捕后,处以绞刑。
第七章 检查护照毫无用处
费克斯离开码头,急忙走向领事馆。由于急切求见,他一到那里便立刻得到了领事的接见。
“领事先生,”费克斯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们要抓的窃贼是‘蒙古号’上的一名旅客。”
然后,费克斯便把他在码头如何看到一个仆人以及有关护照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哦,费克斯先生,”领事说,“我倒是很愿意欣赏一下那个家伙长什么模样。不过,如果他真是你所认定的那个窃贼,我担心他就不会到我这儿来了。小偷走路是不喜欢在路上留下脚印的。再说,旅客在护照上签证,现在早已经不是必不可少的手续了。”
“领事先生,”费克斯说道,“我们应该考虑到,如果他果真是个厉害角色,他一定会来这儿!”
“到我这儿来办理签证手续吗?”
“是的,护照这种东西的价值一向是这样,正人君子带着它总会感到多余,而窃贼带上它却便于逃跑。我敢断定,他的护照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我期望你不要给他办理签证……”
“为什么?”领事回答道,“如果他的护照没有问题,我是无权拒绝签证的。”
“可是,领事先生,我需要把这个人留在苏伊士,等我接到伦敦的拘捕令,以便拘捕他。”
“哦,费克斯先生,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领事回答说,“至于我的职责,我不能……”
领事的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室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随后,听差带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向费克斯警探求教的仆人。
果真,他们主仆二人一齐来到了领事馆。主人拿出自己的护照,直截了当地请领事办理签证。
领事接过他的护照,仔细检查着上面的内容,而费克斯则坐在办公室的一角,仔细观察着这位旅客,或者说死死地盯着这位客人。
“你就是菲利斯·福格先生?”看完护照后,领事问道。
“是的,先生。”这位绅士回答道。
“这位是你的仆人?”
“是的,他是一个法国人,名叫万事通。”
“你来自伦敦?”
“是的。”
“你要去哪里?”
“孟买。”
“好了,先生。不过,这种签证手续如今已经毫无意义,我们并不要求你必须呈验护照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先生。”菲利斯·福格答道,“可是,我要通过你的签证,证明我的确到过苏伊士。”
“好吧,先生。”
领事在护照上签了字,注明签证日期,并盖好印章。福格先生付了签证费,然后简单地向领事点头致谢后,带着仆人走了出去。
“哦,怎么样?”警探问道。
“好了,”领事答道,“他看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正人君子!”
“或许是这样,但这不是根本问题。”费克斯说道,“难道你不认为,这位镇静的绅士看上去和我收到的那些材料上所描述的窃贼,外貌特征很相像吗?”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你要知道,所有的外貌特征……”
“我会调查清楚的,”费克斯说,“我相信,那个仆人不像他的主人那样难以捉摸。况且,他恰好是一个法国人,他们一向藏不住心里的秘密。再见了,领事先生。”
说完,这位警探便走出了领事馆,去寻找万事通。
这时,福格先生离开领事馆,向码头走去。在码头上,他吩咐万事通去采购一些东西,然后找了一条小船独自返回了“蒙古号”。回到他自己的船舱后,福格先生拿出他的记事本,在上面登记如下:
10月2日,星期三,晚上8点45分,离开伦敦。
10月3日,星期四,上午7点20分,到达巴黎。上午8点40分,离开巴黎。
10月4日,星期五,上午6点35分,经过塞尼斯山到达都灵。
当天,上午7点20分,离开都灵。
10月5日,星期六,下午4点,到达布林迪西。
当天,下午5点,登上“蒙古号”。
10月9日,星期三,上午11点,到达苏伊士。
共花费时间 158小时30分,合计6天半。
福格先生把这些日期登记在一本分栏的旅行日志上。旅行日志上注明着自10月2日至12月21日的月份、日期和星期,以及计划到达每一个重要城市的时期和实际到达时间,这些城市有巴黎、布林迪西、苏伊士、孟买、加尔各答、新加坡、香港、横滨、旧金山、纽约、利物浦、伦敦。这样,他就很容易核对当他到达那些城市时提前或者延误的具体时间了。
这种精密的分栏日记能够使人一目了然,因此福格先生随时都可以掌握自己的旅行计划究竟是提前了,还是已经延误。
他写下当天的日期,10月9日,星期三,然后记下到达苏伊士。这个时间和他计划的时间正好吻合,既没有提前,也没有延误。
写完日志,他在船舱的房间里享用了送来的午餐。至于参观这座途经的城市,他甚至连那种念头都没有产生过。他正是那种英国人——他们会让仆人代替自己去欣赏沿途的一切。
第八章 万事通似乎说多了
不久,费克斯便在码头上再次遇到了万事通。万事通正在那里走来走去,四处观望着,因为他认为这里的一切都值得欣赏一番。
“喂,朋友!”费克斯走上前去问道,“你的护照办好签证了吗?”
“哦,是你呀,先生。”这位法国小伙子回答道,“很高兴又遇见了你,我们的手续全都按规矩办好了。”
“你在欣赏周围的风景?”
“是啊。不过,我们一路走得太快了,简直像在梦里旅行。现在,我们真的是在苏伊士,没有搞错吗?”
“这里正是苏伊士。”
“难道已经到了埃及,没有错?”
“非常正确,这里正是埃及。”
“难道这是在非洲,没有错?”
“的确是在非洲。”
“已经到了非洲!”万事通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我告诉你吧,先生,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已经远离了巴黎!巴黎可是一座举世闻名的大都市,可是我只在早上七点二十分到八点四十分之间,在北站前去里昂车站的路上,透过马车车窗看了看车外,那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多么遗憾啊!我本来准备去参观一下拉雪兹神父公墓和香榭丽舍大街的马戏团的。”
“这么说,你们一路走得很急,是吗?”警探问道。
“我不急,是我的主人很急。我想起来了,我必须去买一些袜子和衬衫!我们离家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任何行李,只带了一只旅行袋!”
“我可以带你去这里的市场,在那儿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
“先生,”万事通说,“你真是一位好心人!”
于是,他们两个人一齐离开了码头。一路上,万事通说个不停。
“最重要的是,”万事通说,“我得小心,不能耽误了上船。”
“你有的是时间,”费克斯说,“现在才十二点钟。”
万事通掏出他的大表。
“十二点?”万事通说,“别开玩笑了!现在是九点五十二分。”
“你的表慢了。”费克斯说。
“我的表慢?这是一只祖传的表,是我的曾祖父留下来的。它一年也差不了五分钟。这是一只真正的标准表。”
“我明白了,”费克斯说,“你的表现在还是伦敦时间,比苏伊士时间大约慢两个小时。你每到一个国家,必须留意根据当地的准确时间校正你的表。”
“我们要校正我们的表?”万事通大声说,“这不可能!”
“哦,那你的表就和太阳的运行时刻不一致了。”
“那太阳就太不幸了,先生!那一定是太阳搞错了。”
说完,这个可爱的漂亮小伙子,郑重其事地把大表放进自己的背心口袋。
过了一会儿,费克斯又问道:
“那么,你们是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伦敦?”
“我应该回答,正是这样!上星期三,福格先生晚上八点钟提前从俱乐部回到了家里,这很不符合他的日常习惯。四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就出了家门。”
万事通掏出了他的大表
“可是,你的主人到底要去哪儿?”
“一直走!他要去环游地球!”
“环游地球!”费克斯惊叫道。
“是的,在八十天之内!他说,这是为了打赌。可是,我只对你一个人说,我对这种话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其中一定大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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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位福格先生一定是个怪人,对吗?”
“看起来很像。”
“他是个有钱人?”
“当然了!这次旅行他随身带了一大笔钱,都是崭新的钞票呢!一路上,他大手大脚,根本不在乎花钱。他竟然对‘蒙古号’的船长许诺说,如果他能让我们提前到达孟买,他就赏给他一大笔奖金!”
“你很早就认识了你的主人吗?”
“什么,我?”万事通回答道,“我才第一天开始为他工作,我们就离开了伦敦。”
大家很容易想象,万事通此番告白,在这个已经激动万分的警探心里会引起何种反应。
盗窃案刚刚发生不久,然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伦敦,而且还随身带了一大笔现金!如此急切地要逃往某个遥远的地方,而且还以荒诞不经的打赌作为借口,这一切无不有利地证明了费克斯的判断确切无疑。一路上,他又逗引这个法国小伙子说了很多话,然后他确信,这个小伙子丝毫不了解他的主人,而且他还确信福格先生在伦敦生活孤僻,确信人们都清楚他很有钱,但是却丝毫不了解他财产的来历,同时他也确信福格先生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等等。可是,与此同时,费克斯也了解到菲利斯·福格不会在苏伊士逗留,他真的要前往孟买。
“孟买离这儿很远吗?”万事通问道。
“非常远!”警探回答,“你到那儿,大概要在海上走十天左右。”
“孟买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印度。”
“是在亚洲,对吗?”
“当然。”
“怎么办啊?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真是搅得我心烦意乱……我的煤气怎么办啊?”
“什么煤气?”
“我的煤气!出门的时候,我忘了关掉煤气,它还一直烧着,这样煤气费要我来付。哦,我已经算过了,它每天要烧掉我两个先令,比我每天的工资还要多6便士。这样你就更明白了,旅行继续下去……”
费克斯不大可能明白万事通的“煤气”问题,因为他有很长时间根本没有听万事通在说什么,而是在考虑他应该怎么做。他和法国小伙子一起来到市场,留下万事通自己去采购,并提醒他不要耽误了“蒙古号”的开船时间,然后急匆匆跑回了领事馆。
现在,费克斯已经下定决心。他的态度非常冷静。
“先生,”他对领事说道,“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已经找到了我要抓的那个人。他还编出一个荒唐可笑的谎话,说要用八十天的时间去环游地球。”
“那他可真是个大骗子,”领事说道,“他打算骗过欧美两大洲的警察,然后再返回伦敦去。”
“走着瞧吧!”费克斯说。
“你肯定你真的没有搞错吗?”领事又问了一遍。
“我是不会出错的!”
“那么,为什么这个贼一定要拿着他的护照来这里办签证,向人证明他到过苏伊士呢?”
“为什么?我不知道,先生。”警探回答说,“不过,你听我说。”
然后,费克斯把福格先生的仆人评价主人的话,简单地向领事叙述了一遍。
“哦,事实确凿无疑,”领事说,“所有这一切都说明这个人确实可疑。那么,你要怎样做呢?”
“立刻给伦敦发一封电报,要求警署立即给我发一张拘捕令,寄往孟买!我要乘坐‘蒙古号’跟踪这个窃贼到印度。印度是英国的属地,在那里我可以客气地走到这位窃贼面前,一手亮出拘捕令,一手抓住他的肩膀。”
一刻钟之后,费克斯登上了“蒙古号”。他提着一些简单的行李,不过带了足够的经费。不久,这条快船便快速行驶在红海海面。
第九章 菲利斯·福格顺利穿越红海和印度洋
苏伊士距离亚丁港正好1300海里,而根据东印度轮船公司的严格规定,轮船必须在138小时内驶完全程。“蒙古号”加大火力,全速向前行驶着,希望能够提前抵达目的地。
从布林迪西上船的旅客,大部分都前往印度,有人到孟买,有人到加尔各答,不过去加尔各答也要途经孟买,因为自从修建了一条横贯整个印度半岛的铁路,旅客再也不必绕道锡兰(1)了。
“蒙古号”上的乘客,有各种文职官员,也有各个阶层的军官。这些军官有的服务于英国本土正规部队,有的则是指挥印度当地士兵的军官,但是他们的薪金都很高。目前,英国政府已经完全取代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权利和义务,少尉的薪金有280英镑,准将2400英镑,上将4000英镑。
在“蒙古号”上,旅客们都感到很舒适。在那些官员中,也有一些年轻的英国人,他们携带着巨款,是到海外去经商的。船上的事务长,是轮船公司的亲信,在船上的地位几乎和船长平等,他做事非常讲究,无论是早餐,还是午后两点的中餐,或者五点半的晚餐以及八点钟的夜餐,餐桌上都摆满了新鲜的熟肉和甜点。这些食物都是由船上的肉食加工部和食品部供给的。船上还有几位女士,她们每天都要更换两次衣服。每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船上便有音乐响起来,有人甚至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但是,红海正如所有狭长的海湾一样变化无常,风浪不定。每当海风吹起,无论这些风来自亚洲海岸还是非洲海岸,都会吹得“蒙古号”这艘装有螺旋推进器的梭形快船剧烈地摇晃不止。这时,女士们躲进船舱,钢琴声也平息了,歌声和舞蹈也都因此销声匿迹。但是,尽管狂风咆哮,海浪汹涌,这艘轮船在强有力的机器的推动下,依然全力驶向曼德海峡。
这时,福格先生如何呢?人们或许以为,他一定会满怀愁绪,担心变幻莫测的风向将影响航行速度,担心汹涌的海浪会使机器发生故障,担心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会使“蒙古号”中途在某个港口抛锚,从而破坏他的旅行。
可是,他根本没有这样,或者至少说,即使这位绅士想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永远都是一个镇定自若的人,永远都是改良俱乐部最沉着稳重的会员,任何意外和不幸都不会使他惊慌失措。他的心情就像轮船上的精密仪表一样,永远都不会出现异常。人们很少在甲板上看到他。尽管红海这个地方记载了人类早期发展的丰富历史,但是福格先生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趣。他没兴趣辨识红海两岸那些奇异的古城堡,任凭它们美丽的城影空自浮现在天边,他甚至毫不忧虑在红海上可能发生的危险。古代一些历史学家,如斯特拉伯、阿里恩、阿特米多尔、爱德里西等人在他们的著作中,每次写到阿拉伯海湾无不遽然变色。在古代,途经这里的航海家如果不向上帝奉献赎罪的祭物,祈求他的护佑,他们是决不敢贸然闯入阿拉伯海湾的。
那么这位古怪的旅客,待在“蒙古号”船舱里究竟在做些什么呢?首先,他按照习惯一日享用四餐,而轮船的左右摇摆和上下颠簸丝毫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节奏,他就像一台品质精良的机器。然后,他就是玩“惠斯特”了。
非常凑巧,他发现了几个和他同样痴迷“惠斯特”的牌友,其中一位是前往果阿(2)赴任的税务官,一位是回孟买的传教士——德西姆斯·史密斯神父,一位是回贝拿勒斯军队驻地的英军准将。这三位旅客对“惠斯特”的痴迷,简直和福格先生不相上下。他们和福格先生一样,一天到晚都在默默地打牌。
至于万事通,他从不晕船。他和福格先生一样,住在船上的头等舱,而且同样认真地对待每一餐。坦白地讲,他对这种条件下的旅行感到非常满意。他打定主意,一路吃好、睡好,尽情欣赏世界上的好风景。另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莫名其妙的旅行,到孟买一定会宣告结束!
10月10日,也就是“蒙古号”离开苏伊士的第二天,万事通很是高兴,因为在轮船甲板上,他又遇到了那位在埃及码头和他交谈过的好心人。
“如果我没有认错,”万事通带着令人喜悦的笑容,走上前去招呼道,“是你吗?先生,在苏伊士你曾经那么热心地给我带路。”
“是啊!”警探回答说,“我也认出你来了。你就是那位古怪的英国人的仆人……”
“完全正确,先生名叫……”
“费克斯。”
“费克斯先生,”万事通说,“在船上再次遇见你,简直太让人开心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哦,去孟买,和你一样。”
“太妙了!你以前到过孟买吗?”
“有过几次,”费克斯回答,“我曾经为东印度公司做事。”
“那么,你一定非常熟悉印度了?”
“哦……是的……”费克斯答道,但是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印度有趣吗?”
“非常有趣!那里有清真寺、尖顶塔、寺庙、托钵的僧人、宝塔、老虎、毒蛇,以及善舞的姑娘!不过,祝你好运,你有时间在印度好好转转吗?”
“我倒是希望有时间好好转转,费克斯先生。正像你所清楚的,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是不会因为要八十天环游地球,而每天让自己一下了轮船就上火车,刚下了火车又去赶轮船的!不会的,这种折腾式的旅行到孟买就会完全结束!你看吧,我说的不会错。”
“福格先生的精神一直很好吗?”费克斯似乎随意地问道。
“非常好,费克斯先生!而且我也是,精神非常好。我吃起来就像一个饿鬼。这大概是海洋气候造成的。”
“不过,我怎么从来没有在甲板上看到过你的主人?”
“他从不到甲板上来。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你知道吗,万事通先生,这位号称要八十天环游地球的先生,可能怀有某种秘密使命……比如一种外交使命,对吗?”
“谁知道呢,费克斯先生,我跟你说实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决不费心去关心这种事的!”
自从这次相遇后,万事通和费克斯经常在一起聊天。费克斯警探千方百计接近福格先生的这位仆人。他认为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利用他,因此费克斯警探经常邀请万事通到“蒙古号”的酒吧去消遣消遣,请他喝上一些威士忌或白啤酒,而那位正直的小伙子对此毫不客气,为了不欠人情,他甚至也回请费克斯。他认为,这位费克斯先生完全是位正派的绅士。
“蒙古号”正在飞速前进。10月13号,摩卡(3)港已经出现在人们眼前,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座城市四周倒塌的城墙,城墙的废墟上生长着一些碧绿的椰枣树。远远望去,群山环抱着大片的咖啡种植园。
万事通眺望着这座历史名城,不禁思绪万千,他甚至联想到,这座由残垣断壁包围着的古城,配上旁边那座形似茶杯柄的破败的古堡,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只巨大的咖啡杯。
当天晚上,“蒙古号”驶过曼德海峡。曼德海峡这个名字,在阿拉伯文中意味着“眼泪之门”。第二天,10月14日,“蒙古号”停泊在亚丁湾西北部的汽船岬,因为它要在那里补充燃料。
从遥远的煤矿把煤炭运到汽船岬供应来往的船只使用,是一项重要而艰巨的使命。仅仅东印度轮船公司,每年燃煤的费用就高达80万英镑。因此,必须在几个港口同时设立储煤站,但是要把这些煤炭运送到遥远的海边,每吨运费则高达3英镑。
这时,“蒙古号”距离孟买还有1650海里航程,为了把船底的燃料舱堆满煤炭,它必须在此停靠四个小时。
不过,这四个小时的耽搁,对福格先生的旅行计划毫无影响,因为这都是预料之中的。况且,“蒙古号”本来应该在10月15日早上到达亚丁港,而现在才是14日晚上。这意味着,它已经提前了十五个小时。
福格先生带着他的仆人上了岸。这位绅士要为自己的护照办理签证手续。费克斯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办完签证手续,菲利斯·福格先生立刻回到船上,继续打他那被中断的“惠斯特”。
亚丁这座城市拥有2.5万居民,其中包括索马里人、巴尼昂人、帕尔西人、犹太人、阿拉伯人和欧洲人。万事通和往常一样,在人群中漫游了一番。他参观了使亚丁港被称为印度洋上的直布罗陀的那些海防要塞,欣赏了那些巧妙的地下蓄水池。历经两千年,继所罗门王的工匠之后,很多英国工程师正在继续这些蓄水池的修建工作。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万事通回到船上后,自言自语着,“现在,我算明白了,要想看到一些新鲜玩意儿,出门旅行是再合适不过了。”
晚上六点钟,“蒙古号”开始起锚,船上的螺旋推进器的桨叶搅动着亚丁湾的海水,不久便驶入了印度洋。按照规定,“蒙古号”应该在168个小时之内从亚丁港抵达孟买,而目前印度洋海面非常利于航行,海上一直刮着西北风,轮船顺风扬帆,飞快地向前行进着。
这时,由于顺风航行,船身非常平稳。此刻,那些女士们又衣着盛装出现在甲板上。歌舞又重新开始了。
这段航程是在最美妙的时光中度过的。万事通有幸偶遇费克斯这样一位友好的旅伴,自然感到十分愉快。
10月20日,星期日,中午时分,印度海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两个小时之后,引航员登上了“蒙古号”客轮。地平线上,群山矗立在蓝天下相映成辉。很快,掩映着孟买城的一排排棕榈树,带着蓬勃的生机出现在人们眼前。“蒙古号”驶入由撒尔赛特岛、科拉巴岛、象岛、屠夫岛环绕而成的港湾。四点半,轮船停靠在孟买码头。
这时,菲利斯·福格结束了他今天的第三十三局牌局,由于他和自己的伙伴大胆配合,他们竟然拿了十三墩牌,因此随着这一局牌的大获全胜,他愉快地结束了这段美好的旅程。
“蒙古号”本来应该在10月22日行抵孟买,可是它20日便抵达了终点。所以,自伦敦启程以来,福格先生目前已经提前了两天时间。菲利斯·福格先生郑重地把这两天时间写在了旅行日记的盈余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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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锡兰,即今天的斯里兰卡。
(2)?果阿,曾沦为葡萄牙的殖民地,位于印度境内。
(3)?摩卡,今阿拉伯也门共和国一座重要港口城市,位于红海和曼德海峡交界处,是18世纪椰枣、香料和咖啡的重要产地。
第十章 万事通赤脚逃了出来
众所周知,印度的地形是一个巨大的倒三角,顶部朝南,底部向北,国土面积共140万平方英里,拥有1.8亿人口,但是人口地理分布非常不均匀。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土上,英国政府实际上只真正控制着一部分地方。它在加尔各答设置了全国总督,在马德拉斯、孟买和孟加拉设置了地方总督,在亚格拉设置了一个代理总督。
但是,真正名副其实的所谓英属印度,仅有70万平方英里,人口在1亿到1亿1千万之间。由此可以坦言,印度还有很大一部分地区不在英国女王的权力管辖范围内。实际上,印度内地依然存在着一些凶狠可怕的本地酋长,他们拥有完全的独立自主权。
自从1756年,英国在现今的马德拉斯城建立起第一个殖民机构,直到殖民地军队中的印度士兵爆发起义,举世闻名的东印度公司曾经权倾一时。它以债券的形式从本地酋长手里购买控制权,因此逐渐吞并了印度很多省份,而那些债券其实很少兑现,甚至根本不会兑现。当时,全印度的总督和文职、军队官员都要经由东印度公司来任命。无论如何,东印度公司如今已经不复存在,英国政府对印度的权力已经全部归入英王名下。
随着历史的前进,如今印度半岛的面貌、风俗和种族冲突正在逐步改变。从前,人们在印度旅行只能依靠那些古老的办法:步行、骑马、乘坐双轮车或独轮车或轿子、人扛、乘坐马车等等。而今,蒸汽轮船快速行驶在恒河与印度河上,还有一条铁路线横贯整个印度,并且沿途铺设了众多支线,使孟买到达加尔各答的旅程仅需三天时间。
东印度铁路
这条横贯整个印度的大铁路线并不是笔直的。横贯印度的直线距离本来只有1000至1100英里,即使火车中速行驶,也用不了三天就可以行完全程。但是,由于铁路线延伸到了半岛北部的阿拉哈巴德,全线至少增加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这里,有必要概括介绍一下印度半岛铁路沿线的重点大站。火车驶离孟买,穿过萨尔赛特岛,进入位于塔纳对面的大陆,然后穿越西高特山脉,驶向东北方向的布尔汉普尔,随后火车再穿过几乎独立的本德尔肯德地区,北上到阿拉哈巴德,随后向东,在贝拿勒斯与恒河相交,最后再稍稍偏离恒河,向东南方向驶去,经过布德万和法属殖民地昌德纳戈尔,直达终点站加尔各答。
“蒙古号”的旅客在孟买的下船时间是下午四点半,而前往加尔各答的火车,开车时间是在八点钟。
福格先生告别了他的牌友,下了轮船,然后吩咐他的仆人万事通去采购一些东西,并特别叮嘱他一定要在八点钟之前赶到火车站。然后,福格先生迈着犹如天文钟的钟摆似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向领事馆的签证处。
就这样,尽管孟买风光迷人,但是福格先生似乎对此毫无兴趣。无论是高大的市政厅、漂亮的图书馆、城堡、码头、棉花市场、集市,还是伊斯兰教的清真寺、犹太教的教堂、亚美尼亚人的礼拜堂,或者玛勒巴尔山上坐落着两座多角宝塔的美丽寺院,看来都不能吸引他的目光。他既没有去参观象山的名胜古迹,也没有去探访那些隐藏在海湾东南部的神秘地穴。甚至对萨尔赛特岛上美妙绝伦的佛教建筑遗迹——冈爱里石窟,他也不屑一顾。
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使他产生兴趣。菲利斯·福格走出签证处后,便从容地径直走向火车站,并准备在车站吃晚饭。那位饭店老板认为在其他菜肴之外,应该特别向福格先生推荐当地的特色菜,一种用白葡萄酒烹制的兔肉。他说这道菜异常美味。
福格先生接受了他的推荐,点了这道菜,并细细品尝着。尽管这道菜加了很多调料,可是福格先生还是感到难以下咽。
他叫来饭店老板。
“老板,”他看着饭店老板的眼睛,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兔肉?”
“是的,先生。”这个老板厚颜无耻地解释道,“这是丛林里的兔子。”
“不过,这些兔子被宰的时候,没有喵喵叫吗?”
“喵喵叫?哦,先生!这真是一只兔子的肉,我发誓……”
“老板,”福格先生冷冷地说,“不必发誓了,可是你要记住,猫以前在印度是一种神圣的动物。那可是个黄金时代。”
“猫的黄金时代吗,我的老爷?”
“或许对于旅客来说,同样是个黄金时代。”
说完,福格先生又开始默默地继续吃他的晚餐。
就在福格先生下船不久,警探费克斯也走下了“蒙古号”,然后直奔孟买警察局去拜访局长。他对局长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肩负的使命,以及目前他所掌握的有关那个盗窃嫌疑犯的所有证据。他询问警察局是否收到来自伦敦的拘捕令?可是,警察局没有收到任何东西。事实上,拘捕令即使在福格先生从苏伊士动身后便已经发出,也不会如此神速到达孟买。
“不过,这些兔子被宰的时候,没有喵喵叫吗?”
费克斯感到非常失望。他希望从孟买警察局得到一张立刻拘捕福格的拘捕令。但是,警察局长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起案件的职权范围属于英国伦敦警署,因此只有伦敦警署才有权签发拘捕令。这种对原则和法律的严格遵守,充分体现了英国人的办事准则,但凡一切涉及人身自由的问题,决不允许任何草率行为发生。
费克斯不再坚持自己的要求,他很清楚他目前只能耐心等待来自伦敦的拘捕令。但是,他决心在这个神秘人物逗留孟买期间,不让他逃出自己的视线。费克斯认定,菲利斯·福格决不会在此地久留。正如我们所知道的,万事通也是这样认为。那么,只有等待来自伦敦的拘捕令了。
但是,万事通自从走下“蒙古号”听到主人的吩咐,就完全清楚了一件事实,他们此次抵达孟买正如到达苏伊士和巴黎一样,这个地方并不是旅途终点,他们至少要继续向前走到加尔各答,或许还会更远。他心中不免感到疑惑,难道福格先生的打赌确是事实?当他正全心期待一种稳定生活的时候,却不得不服从命运的安排,用八十天来环游地球?
19世纪孟买的街景
万事通买了几件衬衣和几双袜子,然后沿着孟买的大街信步走着。街上拥挤不堪,在不同国籍的欧洲人中,波斯人头戴尖顶帽,本雅斯人头缠布带,信德人头戴方顶帽,亚美尼亚人穿着长袍,帕尔西人则戴着黑色的高帽。原来,这一天正好是帕尔西人或称为盖伯尔人的节日。这是一个信奉拜火教部族的后裔,也是印度技艺最高超、文化最发达、头脑最聪明、同时也最勤劳的部族,当前孟买的富商大都是这个部族的后人。这天,这个部族正在庆祝他们的宗教节日,其中有游行活动,也有各种娱乐节目,只见一些姑娘身披用金银丝线绣制的粉红色纱丽,随着琴声和锣鼓的节拍在翩翩起舞,她们的舞步婀娜多姿,却又端庄典雅。
不难理解,当万事通看到这种奇特的宗教仪式,便惊异地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看着,听着,他那副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什么都没有见过的呆子。
不幸的是,对于万事通和他的主人来说,他这种过分的好奇,几乎破坏了主人的旅行计划。
事情是这样,当万事通在欣赏过帕尔西人的节目之后,一路向火车站走去。可是,当他经过玛勒巴尔山的时候,看见美丽的寺院,他忽然突发奇想,渴望走进去一饱眼福。
他不知道这里有两项规矩:首先,某些印度寺庙明文规定,禁止基督徒入内;其次,即使印度教信徒进入寺庙,也必须把鞋子脱在门外。这里应该说明一点,英国政府出于政治策略,很注意尊重并保护当地的宗教信仰,不允许任何人有丝毫亵渎本地宗教的行为,否则将严惩不贷。
万事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惹出祸端。他像一名普通游客一样走进玛勒巴尔山寺庙,而正当他好奇地欣赏着寺内那些金碧辉煌、五光十色的印度教装饰的时候,忽然被人推倒在神殿的石板地上,只见三个僧侣怒不可遏地冲过来,扒掉了他的鞋袜,然后在大骂声中,对他一通拳打脚踢。
这个法国小伙子身体健壮而又灵敏,他很快便翻身跳起,只用一拳一脚便把对手中的两位打翻在地,然后趁着他们缠裹在长袍中一时行动不便之际,飞快地冲出寺庙,一路狂奔,转瞬便把大叫着追赶出来的第三位僧侣和其他帮手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八点差五分,再有几分钟火车就要开车了,万事通才光着头、赤着双脚跑到了火车站,刚才采购的那些东西也在打斗的时候丢得精光。
此刻,费克斯也正站在那个站台上。他暗中跟踪福格来到车站,现在他很清楚这个坏蛋就要离开孟买了。他立即决定尾随其后,去加尔各答,即使更远的地方,他也要紧紧盯着他。万事通没有看到费克斯,因为这位警探正隐藏在一个暗处,可是费克斯却完全听到了万事通将自己的遭遇简单地汇报给他的主人。
“我希望你再也不要遇到这种事情。”菲利斯·福格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火车包厢。
这个可怜的小伙子赤着双脚,神情沮丧地跟在主人身后上了火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费克斯正要踏上另一节车厢,他忽然转念一想,立刻改变了行动计划,决定留下来。
“不,我要留在这里!”他自言自语道,“既然他在印度境内犯了罪,我就可以在这里抓人了。”
此时,火车发出一声响亮的笛鸣,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一章 菲利斯·福格花天价买了一头大象
火车准时开出孟买站。车上运载着为数不少的乘客,其中包括一些军官、文官,还有带了鸦片和蓝靛到半岛东部去贩卖的商人。
万事通和他的主人坐在同一个包厢。对面的角落里还坐了另一位乘客。
这位乘客是准将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他是福格先生从苏伊士到孟买的途中结识的牌友之一,此时正准备返回位于贝拿勒斯附近的部队驻地。
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身材高大,满头金发,大约五十岁,在上次平息印度士兵兵变中以表现英勇赢得荣誉,而且他的确可以称为一个“印度通”。自从年轻的时候,他就居住在印度,而且很少回出生的家乡。他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如果菲利斯·福格先生有兴趣向他请教,他会兴致勃勃地为他介绍有关印度的风俗、历史以及社会结构。但是,这位英国绅士不询问任何事情。他不是在出门旅行,而仅仅是围绕地球转一周。他是一位严肃的绅士,他只要遵循机械运动法则,围着地球绕上一周。此时此刻,他正在心中默默计算自从离开伦敦后所花费的时间,而他若是一个喜欢做一些下意识动作的人,那么他现在一定会兴奋地搓起自己的双手。
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并没有看出他的旅伴有任何怪异之处,尽管他只是在打牌或者两局之间计算分数的时候,才会思考一下福格先生的性情。他当然会惊奇地想到,在如此冷漠的外表下,这位先生的胸膛里是否也有一颗跳动的心呢?菲利斯·福格先生是否能够欣赏自然的美妙,是否也有人的正常欲望呢?对此,科洛马蒂感到困惑不解。尽管这位准将一生中遇到过很多性情古怪的人,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这个按科学原则制造出的精品。
对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菲利斯·福格毫不隐瞒他的环游地球计划,并向他讲述了促成这次行动的前因后果。可是,准将却认为他们此次打赌只不过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怪癖,而怀有这种怪癖的人,一定是脑子里缺少一种指导人正常行为的理智。如此下去,这位古怪的绅士一定是在虚度年华,最终一事无成,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毫无益处。
驶离孟买一个小时之后,火车通过一座高架铁桥穿越了萨尔赛特岛,在印度大陆一路奔驰向前。在卡连车站,火车抛开右边那条通往坎达拉和普纳向东南延伸的铁路支线,驶向波威尔站。从此,火车便开始穿行在绵延起伏的西高特山脉中。这个山脉的地质组成主要是页岩和玄武岩,一些高耸的山峰上都覆盖着茂密的丛林。
偶尔,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和菲利斯·福格也会简单交谈几句。每次谈话都是由准将开头,但是却难以持续下去。
“要在几年以前,福格先生,你在这个地方肯定会被迫耽搁,那或许会影响你的旅行计划。”
“为什么,弗朗西斯先生?”
“因为铁轨到这个山脚下就中断了,然后你必须坐轿子或者骑马到对面山坡上的坎达拉车站,再换乘火车。”
“即使那样,也不可能破坏我的旅行计划,”福格回答说,“一些可能会出现的障碍,已经在我的预料之中了。”
“尽管如此,福格先生,”准将又说,“你的仆人惹出的麻烦,几乎破坏了你的计划啊。”
火车在印度大陆一路奔驰向前
这时,万事通把脚裹在他的旅行毯里,已经很快进入了梦乡,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谈起他。
“英国政府对待这类违法行为,处罚是十分严厉的,但也是合适的。”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接着说道,“英国政府非常重视尊重印度人的宗教习俗,那么如果你的仆人被抓起来……”
“好了,如果他被抓起来,弗朗西斯先生,”福格先生说,“他会依法得到应有的处罚,然后老老实实返回欧洲。我丝毫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理由会影响他主人的旅行计划。”
谈话到此便告结束。夜间,火车越过西高特山脉,然后又穿过纳西克。第二天,10月21日,火车已经奔驰在坎德什地区一片平坦的沃野上。在这片被精心耕种过的土地上,零星坐落着一些小镇,矗立在小镇上空的,不是欧式教堂的钟楼,而是一些寺院的尖塔。无数的小河灌溉着这片肥沃的土地,这些河流大多是戈达瓦里河的支流。
当万事通醒来的时候,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正乘坐着火车穿行在印度的土地上。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可是却是无法怀疑的事实。这列火车正由一位英国司机驾驶,而且烧的是英国煤炭,列车喷出的一缕缕烟雾掠过一片片种植园上空。在那些种植园中,生长着棉花、咖啡、豆蔻、丁香和红胡椒。列车的烟雾也环绕着一丛丛的棕榈树,冉冉上升。在那些树丛中,掩映着一些美丽典雅的带回廊的平房、残破的修道院废墟以及光彩夺目的寺庙,而印度建筑丰富多彩的装饰艺术无疑使之魅力倍增。随之,列车经过无边无际的阔野和热带丛林。丛林中生活着一些毒蛇猛兽,它们无不被火车汽笛的嘶鸣吓得心惊肉跳。火车一直向前飞奔,铁轨把沿途的树林一分为二,那些经常在林中出没的大象呆呆地站在那里,疑惑地看着飞驰而过的列车。
这天上午,火车经过了马利甘车站,随后旅客们开始进入一个凶险四伏的地区,也就是死亡女神卡丽的信徒们常常行凶杀人的地方。沿途,旅客可以看到不远处坐落的爱罗拉寺庙,它那些庄严美丽的宝塔高高地矗立在天空下。随后,列车经过的就是著名的奥伦加巴城。这里原是强悍的奥仑扎布王的京城,如今只不过是尼赞姆王属下一个省的首府,也是被图格会的首领、绞杀党的大王斐林加统治的地盘。这些杀人越货的暴徒形成了一个难以剿灭的组织,他们以祭祀死亡女神为名,将那些被他们抓获的俘虏不分老幼一律绞死,而且不让他们流出一滴血。有一个时期,在这一带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见到人的尸体。虽然英国政府竭尽全力遏制这种随意杀人的行为,而且卓有成效,但是这种恐怖组织依然没有被彻底消灭,而且他们还在继续杀人。
十二点半,火车停靠在布尔汉普尔车站。在这里,万事通花高价买到一双装饰着假珍珠的当地拖鞋,而且得意地穿在自己脚上。
旅客们匆匆吃过午饭,然后沿着塔普蒂河散了一会儿步。这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在苏拉特附近流入坎贝湾。然后,旅客们又重新登上火车,前往阿苏古尔。
这时,我们正好介绍一下目前万事通心中的想法。在到达孟买之前,他一直认为,而且确信他们到了孟买就会结束此次旅行。可是此刻,自从火车开始飞快地穿越印度大陆,他的想法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青年时代的幻想开始全部复苏,而且他开始认真看待主人的旅行计划。他开始相信主人的打赌是千真万确的,从而他也开始相信他们真的要环游地球一周,而且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次环球旅行。甚至,对中途可能发生的延误以及意外事件,他已经开始产生忧虑之情。他开始感到,这笔赌注和自己息息相关,然后想到头天晚上,由于他的莽撞犯下的那件不可饶恕的错误,几乎葬送了主人的赌注,他不禁感到不寒而栗。由于他的性格没有福格先生那样沉着,因此他的心情也就格外沉重。他把已经过去的日子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开始咒骂火车一次次停下来,责怪它路上跑得太慢了,并且在心里抱怨福格先生没有向火车司机许诺一笔奖赏。这位可爱的小伙子并不明白,那种办法在轮船上可行,在火车上就行不通了,因为火车的行驶速度有严格的规定。
黄昏时分,火车开始通过位于坎德什和本德尔肯德之间的塞特普山脉,它一路穿行在群山狭长的夹道中。
第二天,10月22日,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询问几点了,万事通看了看他的大表,然后回答说,凌晨三点钟。可是事实上,他这块宝贝大表仍然停留在格林威治时间,而格林威治大约位于西经77度,因此他的表实际上已经比当地时间慢了四个小时。
弗朗西斯先生指出万事通告诉他的时间有错误,正向费克斯曾经提醒过万事通的一样。弗朗西斯向万事通解释说,每到一个地方,他应该按照当地子午线校正一下他的表,因为他既然一直向东迎着太阳走,那么白天的时间会越来越短,而每跨过一度经线,他的表就会慢四分钟。可惜,他的劝告无济于事,不知这个固执的小伙子是不是明白了准将的话,但是他坚决不肯把自己表上的时间向前拨动一刻,而是让它依然保持着伦敦时间。不过无论如何,他这种固执的性格,对任何人都是无害的。
早晨八点钟,在距离罗塔尔还有15英里处,火车在一块开阔的林中空地上停了下来。在空地四周,坐落着几处带回廊的平房和工人们居住的小屋。这时,火车上的列车长沿着各个车厢一路叫着:
“请旅客们在这里下车!”
福格先生看着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准将看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火车会停在这片杂木林中。
万事通也感到惊奇,他跳下车厢,但是几乎又立刻返回了车厢,大声报告说:“先生,铁轨到了尽头。”
“什么意思?”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问道。
“我的意思是火车不能再向前开了。”
准将立刻走下车去。菲利斯·福格也不慌不忙地跟他走下了火车。他们一起走向列车长。
“我们现在在哪儿?”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问道。
“在科尔比。”列车长回答。
“我们要停在这儿?”
“只能如此,因为铁轨还没有铺好。”
“什么!还没有铺好?”
“没有。从这里到阿拉哈巴德之间,大约有50英里的铁轨还在铺设,铺好后才能接通另一段铁路。”
“可是,报纸上报道这条铁路已经全线贯通了。”
“我有什么办法,先生?报纸的报道有误。”
“可是,你们卖的车票是从孟买到加尔各答的!”弗朗西斯先生说着,开始动怒。
“自然是这样,”列车长解释道,“可是旅客们都很清楚,从科尔比到阿拉哈巴德之间这段路,他们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时,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变得怒气冲冲,而万事通简直想把这个无能为力的列车长狠揍一顿。他简直不忍心去看他的主人。
“弗朗西斯先生,”福格平静地说,“如果你同意,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到达阿拉哈巴德吧。”
“福格先生,这次延误对你的旅行计划破坏太大了,是吗?”
“不,弗朗西斯先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什么?你知道铁路不通……”
“我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我知道在我的旅途中,迟早会发生一些这样或那样的障碍。可事实上,不会有任何意外能破坏我的计划。我已经有两天节余的时间来补偿这次意外。25日中午,将有一班客轮从加尔各答开往香港。今天才22日,我们会及时抵达加尔各答的。”
对于如此充满信心的回答,人们都感到无话可说。
铁路目前正在修建中,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报纸上的新闻就像那些总是走得很快的钟表一样,竟然提前宣布铁路已经全线贯通。大部分旅客都知道这一段铁路还没有竣工,因此当他们一走下火车,便争先恐后地开始抢先将小镇上的各种交通工具雇用一空,比如四轮马车、驼峰牛拉的牛车、如同活动寺庙一般的旅行车、滑竿或者小马等等。福格先生和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走遍了全镇,竟然没有雇到任何东西,最后只好空手而回。
“我要步行到阿拉哈巴德。”菲利斯·福格先生宣布。
这时,万事通走到他的主人面前,看了看自己那双华而不实的拖鞋,意味深长地做了一个鬼脸。幸运的是,他环顾四周,有了一个意外的新发现,不过他还是有些犹疑地对主人说:“先生,我想我已经找到了一种交通工具。”
“什么工具?”
“一头大象!离这儿一百步开外有一个印度人,他有一头大象。”
“让我们去看看大象。”福格先生说道。
五分钟后,菲利斯·福格、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和万事通来到一座小屋前。小屋旁边,有一个用高高的栅栏围起的圈。小屋里住着一个印度人,而栅栏中关着一头大象。在客人的要求下,印度人把福格先生和他的两位同伴带进了栅栏。
他们在栅栏里看到一头已经被驯服了大半的动物,它的主人看来并不打算把它训练成一头普通的牲畜,而是要用它来战斗。为此,他首先开始训练大象改变温和的天性,使它逐渐变得异常凶猛,成为一头被印度人称为“玛赤”的猛兽,因而他已经用糖和黄油饲养了它三个月。这种办法看来丝毫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是不少大象的主人用这种方法获得了成功。对于福格先生来说,这简直是太幸运了,因为这头大象刚刚开始用上述方法驯养,还没来得及变成一头凶猛的“玛赤”。
这头大象名叫肯乌尼,像其他大象一样擅于长途跋涉,而且跑起来很快。既然找不到其他可以乘坐的工具,菲利斯·福格决定雇用这头大象。
可是,大象在印度算是珍奇动物,它们已经变得越来越稀有,尤其适用于进行马戏表演等的公象更是不易觅得。这种动物一旦被驯化后,繁殖功能就开始退化,只有靠打猎来补充供给,于是它们便成为主人精心养护的珍宝,因此当福格询问印度人是否肯把大象出租给他时,印度人立刻拒绝了。
福格决心雇用这头大象,所以提出每小时10英镑的高价,但是主人一口回绝了。20英镑呢?再次被拒绝了。40英镑呢?还是不行。福格先生每次加价,都使万事通大吃一惊,但是那个印度人却丝毫不肯让步。
显然,40英镑是一个极高的价格,如果这头猛兽能够十五个小时到达阿拉哈巴德,它可以为主人赚600英镑。
菲利斯·福格先生不急不躁,他开始向印度人提议买下他的大象,而且一开口就出了1000英镑。
印度人不肯卖掉他的大象!或许这个狡猾的家伙看出这是一桩可以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把福格先生拉到一旁,提醒他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再加价。菲利斯·福格告诉他的旅伴,他从来没有做事不加考虑的习惯,况且这关系到20000英镑的赌注,因此他必须得到这头大象,即使不得不付出比正常价格高二十倍的代价,他也要买下这头猛兽。
福格先生再次来到印度人面前,看到这个人的一对小眼睛闪烁着贪婪的目光,立刻明白其中的关键只是价格问题。福格先生开始一连加价,从1200英镑,提高到1500英镑,然后是1800英镑,最后竟然出到2000英镑。万事通由于极度气愤,一向红润的脸变得如同一张白纸。
面对2000英镑的高价,这个印度人终于妥协了。
“我的天啊,都是我这双拖鞋惹出的麻烦!”万事通大声说道,“这头大象的肉价钱太高了!”
谈好价格,现在面临的问题只是找一个向导了。这个问题比较容易解决,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帕尔西小伙子愿意为他们带路。福格先生同意雇用他,为了让这个帕尔西人加倍勤恳地工作,他许诺给他很高的酬金。
大象被牵出栅栏,立刻准备整装出发。这个帕尔西人对驾驭大象和充当向导十分内行,他在大象脊背上铺了一种鞍垫,然后又在大象身体两侧挂上两个坐上去并不舒服的驮鞍。
菲利斯·福格先生从他的宝贝旅行袋里取出钱来,如数付给了那个印度人。这些钱简直像是从万事通的五脏六腑中掏出来一样,让他心痛不止。福格先生提出将弗朗西斯先生一同带到阿拉哈巴德车站。准将接受了他的邀请。对于这头庞然大物来说,增加一个人并不会给它添加任何负担。
他们在科尔比小镇买了一些食物。然后,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坐在大象一侧的驮鞍上,福格先生坐在另一侧。万事通坐在鞍垫上,位于主人和准将之间。那个帕尔西人则骑在大象的脖子上。九点钟的时候,这头动物开始动身,他们离开小镇,从一条最近的小路钻入了茂密的丛林。
第十二章 菲利斯·福格和同伴冒险穿越印度丛林
为了缩短行程,向导偏离了右侧那条正在修建中的铁路。这条铁路为了避开纵横交错的温迪亚山脉,因此不能像菲利斯·福格先生希望的那样直达目的地。帕尔西人对这里的大小道路都非常熟悉,他建议直接穿越丛林,这样可以减少20多英里的路程,因此大家都赞同他的意见。
菲利斯·福格先生和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坐在两旁的驮鞍里,只有头部露在外面。向导驾驭着大象,飞快地向前奔走着,把驮鞍里的人颠得摇摆不止。但是,那两位先生以英国人固有的沉稳忍耐着颠簸之苦,只是偶尔交谈几句,却很少彼此对视。
万事通小心翼翼地骑在大象脊背上,他承受的颠簸更甚于坐在驮鞍里的人。他牢记主人的告诫,尽量不让舌头位于上下牙齿之间,否则一不留神就会把舌头咬断。这个可爱的小伙子忽而被颠到象脖子上,忽而又被颠到象屁股上,仿佛马戏班的小丑在表演跳跳板。但是,在这种如同皮球在空中跳来跳去的间隙,他还是不停地大笑着,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来逗引肯乌尼。聪明的肯乌尼一边用鼻尖接过糖果,一边片刻不停地向前走着。
在行进了两个小时之后,向导让大象停下来休息一个小时。这头大象在附近的水塘喝足了水,然后又嚼了一些嫩树叶和小树枝。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并不反对休息片刻,因为此刻他已经快要被颠散了。福格先生看上去却显得精力充沛,仿佛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他真是一个铁人。”准将惊奇地看着福格先生,感叹道。
“他是个钢人!”万事通说道。此刻,他正在忙于准备一顿简便的午餐。
中午时分,向导示意他们应该动身了。不久,沿途的景物变得越来越荒蛮,在经过一片茂密的丛林之后,相继而来的就是一片片罗望子树林和棕树林,然后便是一望无际的贫瘠的平原。这里的平原生满荆棘和杂树,一堆堆的花岗石随处可见。整个上本德尔肯德地区,从前一直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如今却居住着一些狂热的宗教信徒,他们在这里保留着印度教那些最可怕的教规。在这片印度酋长控制的大面积土地上,英国政府的权力鞭长莫及,因此更无法统治温迪亚群山中那些人烟稀少的边远地区。
一路上,他们几次险遇一群群凶悍的印度人,那些人看着这头奔驰的大象,挥舞着拳头,怒不可遏地吼叫着。无论如何,帕尔西人总是将这些印度人视为灾星,尽量避开他们。在这一天的行程中,他们很少看到野兽出没,只是偶尔见到几只猴子一边跑过,一边对他们做着各种鬼脸,使万事通感到异常开心。
有一件事使这个可爱的小伙子感到忧心忡忡!他们到达阿拉哈巴德之后,福格先生该如何处置这头大象呢?带它一起走吗?这是不可能的!它的运费连同买下它的钱加在一起,简直可以令人倾家荡产!那么把它卖掉,或是把它放回丛林?这头非凡的猛兽又确实让人感到恋恋不舍。如果出乎意料,福格先生把大象作为礼物送给他万事通,那岂不是把他置于为难的境地吗?
这件事可真是让万事通感到心烦意乱。
晚上八点钟,他们已经越过了温迪亚群山的主峰。他们在北面山坡下发现一间简陋的小屋,于是停下来休息。
这一天,他们大约向前行进了25英里。此刻,他们距离阿拉哈巴德车站还有同样长的路程。
山中的夜晚非常寒冷。向导找来一些干树枝,在小屋里点起火,大家愉快地围在温暖的篝火旁。至于晚餐,就是他们在科尔比小镇买的那些食物。一天奔波,大家都感到疲惫不堪,他们只是简单地吃了一些东西。开始,他们还能断断续续地交谈几句,不久便都鼾声大作。向导一直守在肯乌尼旁边,而这头大象也靠在一棵大树上,站着睡着了。
夜里,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偶尔,传来几声野豹的长啸打破夜晚的沉寂,其中也夹杂着猴子尖厉的吼叫。不过,这些凶猛的野兽只是习惯鸣叫而已,对安睡在小屋中的旅客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一直酣睡不醒,正像一位异常疲惫的老兵一样。万事通睡得很不安稳,他一直梦见自己在大象的脊背上翻着筋斗。至于福格先生,他睡得异常踏实,就像睡在萨维尔街自己的家中一样。
早上六点钟,他们再次启程了。向导希望当天晚上能够赶到阿拉哈巴德车站,如果真能如此,福格先生自伦敦出发以来节省下的四十八个小时,只是损失了一部分而已。
他们走下温迪亚群山最后几段斜坡,肯乌尼又开始快速奔跑起来。临近中午的时候,向导驾驭着大象绕过位于恒河支流卡尼河畔的卡林吉尔小镇。他一直竭力避开人类居住的地方,因为他们已经进入恒河盆地的洼地,他感到在无人的荒野行进会更加安全。
从这里向东北方向,不足12英里就是阿拉哈巴德。他们在一片香蕉树下休息了片刻。这些香蕉如同面包一样能够解除人的饥饿,他们称它“如同奶酪一般可口”,并为此深得这些旅客的赞赏。
下午两点钟,向导又驾着大象钻入了茂密的热带丛林,而穿越这片丛林要行进几英里的路程。这位向导很愿意在密林的遮掩下一路向前,无论如何,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而且照此看来,他们将会顺利地结束这次旅行。
突然,大象烦躁不安地停下脚步,再也不肯前进。
这时,正是下午四点钟。
“出了什么事?”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从驮鞍里探出头来问道。
“我也不清楚,先生。”帕尔西人一边回答,一边侧耳倾听着从密林深处隐隐传来的嘈杂声。
过了片刻,这些嘈杂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了。那里似乎在举办一场音乐会,尽管相距很远,但是仍可以分辨出人群的喊声以及击打铜乐器的声音。
万事通睁大眼睛,竭力倾听着。福格先生则耐心地等待着,一言不发。
帕尔西人跳下大象,把它拴到一棵大树上,然后钻入了茂密的灌木丛。几分钟后,他跑了回来,报告说:“那是婆罗门教的信徒在游行,他们正向我们这里走过来。我们得赶快躲起来,尽量别让他们看见。”
向导解下大象,把它牵到密林深处,并叮嘱旅客们千万不要下地。他自己则做好准备,必要时随时可以跳上大象逃走。不过,他认为这群人很快就会走过去,不会发现他们,因为树林浓密的枝叶已经把他们完全遮住了。
嘈杂的人声和乐器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近。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夹杂着单调的歌声。不久,走在游行队伍前面的人开始出现在树林中,他们距福格先生以及他的同伴的藏身之地仅有五十步左右。透过树枝的缝隙,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参加宗教仪式的稀奇古怪的人群。
走在游行队伍前面的,是一些头戴高帽、身穿花袈裟的僧侣,他们四周簇拥着很多男女和小孩子。这些人大声唱着挽歌,歌声和锣鼓声互相交替,此起彼伏。在人群后面,跟着一辆大轱辘车,车身和车轮上都雕刻着缠绕在一起的毒蛇。车上有一尊面目狰狞的神像,由四匹披着华丽挂毯的牛拉着。这尊神像生有四条胳臂,全身呈暗红色,披头散发,眼露凶光,吐着长舌,两片嘴唇涂成酱红色,脖子上戴了一个骷髅头项圈,腰上系着由断手连接成的腰带。它赫然矗立在一个趴伏的无头怪兽身上。
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认出了这尊神像。
正在游行的印度教徒
“卡丽女神!”他喃喃地说,“爱情和死亡之神!”
“死亡之神,我同意,可是称她为爱情之神,我才不同意!”万事通说,“这简直是个丑陋的女妖!”
帕尔西人示意他不要出声。
在这尊神像四周,围着一群疯狂扭摆着身体的老苦行僧,他们身穿画着赭黄色条纹的斑马服,身上划出一道道可怕的刀口,鲜血直流。这都是一些走火入魔的疯狂僧人,每逢印度举行盛大的宗教仪式,他们甚至情愿趴到“毗湿奴神”(1)的战车下送死。
在苦行僧身后,有几位婆罗门教僧侣身着华丽的东方式僧袍,拉着一个脚步踉跄的女人向前走着。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皮肤如同欧洲人一样白皙,她的头上、脖子上、肩膀上、耳朵上、胳膊上、手指和脚趾上都戴满了项链、手镯、耳环和戒指之类的首饰。她身穿绣金的紧身胸衣,外面罩着一件透明的纱丽,身材窈窕,体态优美。
在这个年轻女子身后,极不协调地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腰挂出鞘的军刀,身挎镶金的长柄手枪,抬着一顶轿子,轿子上放着一个人的尸体。
这是一个老年人的尸首,尸首如同生前一样穿戴着酋长的华丽服饰,头缠缀满珍珠的头巾,身穿绣金的丝绸长袍,腰系镶满宝石的羊毛腰带,而且佩戴着象征着印度酋长身份的精美武器。
随后,便是乐队和一支由狂热信徒组成的游行队伍。他们狂热的喊声,不时盖过那些震耳欲聋的乐器声。
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看着这一列长长的游行队伍,表情沉重而忧郁,他转身对向导说:“这是妻子殉夫?”
帕尔西人肯定地点点头,同时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长长的游行队伍在丛林中缓缓向前移动着,不久便隐入了密林深处。
歌声渐渐消失了。密林深处,在几声吼叫过后,终于陷入了一片死寂。
菲利斯·福格先生刚才听到了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的问话。当游行队伍走过之后,他问道:“什么叫做妻子殉夫?”
“妻子殉夫,福格先生,”准将回答道,“就是用活人作为祭品。不过,这种活人祭是殉祭的人心甘情愿的。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明天一早就会被活活烧死。”
“哦,这些混蛋!”万事通感到怒不可遏,不禁大骂起来。
“那个死人是谁?”福格先生问道。
“他是一个酋长,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向导回答道,“他是本德尔肯德地区一个独立的酋长。”
“怎么,”福格先生平静地问道,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激动的情绪,“印度至今还保留着这种野蛮风俗吗?难道英国政府没有下令把它取缔吗?”
“在印度大部分地区,现在已经消灭了妻子殉夫这种陋习。”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解释道,“可是在一些荒蛮的地方,尤其是在本德尔肯德地区,我们的政府是无能为力的。温迪亚山脉北部的整个地区,就是一个杀人抢劫、无法无天的地方。”
“可怜的女人!”万事通喃喃地说,“要被活活烧死了!”
“正是这样,”准将继续解释道,“可是,如果她不殉夫又能怎样,你们很难相信她的亲人们会把她逼入何种凄惨的绝境。她会被剃光头发,每天只能吃到一点点饭,而且还会被家人赶出去,被人视为下贱的女人,最后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死在某个角落。正是想到将来那种可怕的遭遇,那些不幸的女人才不得不心甘情愿选择被活活烧死,这根本不是出于爱情或者宗教信仰。不过,有时候也有真正情愿殉夫的妻子,政府想要阻止她们非常困难。几年前就发生过这种事,当时我正好在孟买,有一位年轻的寡妇请求总督准许她殉夫。当然你可以想象,总督不能答应她的请求,因此那个年轻寡妇离开孟买,逃到了一个独立的当地酋长那里,满足了殉夫的心愿。”
准将讲话的时候,那位向导一直在摇头,当准将刚刚讲完,他便开口说道:“明天天亮就要被烧死的那个女人,她可不是心甘情愿殉夫。”
“你怎么知道?”
“本德尔肯德地区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向导回答。
“可是,那个可怜的女人看上去并没有进行任何反抗。”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说。
“那是因为他们用大麻和鸦片的烟把她熏晕了!”
“他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去毗喇吉神庙,离这儿有两英里。她要在那儿过夜,一直等到殉夫的时间到来。”
“在什么时候……”
“明天,天刚亮的时候。”
说完,向导便从丛林深处牵出大象,然后爬上了大象的脖子。但是,正当他刚要吹起口哨,命令大象出发时,福格先生却阻止了他,并对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说道:“我们救出这个女人怎么样?”
“救这个女人,福格先生!”准将大叫起来。
“我还剩余十二个小时,可以用来救她。”
“哦,哦,你是个多么仁慈的人啊!”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感叹道。
“有时候是,”菲利斯·福格简短地回答,“当我有时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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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毗湿奴神,印度教三大支派之一毗湿奴教供奉的最高神。此教形成于12世纪中叶,由罗摩奴阇创立,提倡苦行、素食和禁欲的生活。
第十三章 万事通再次证明,幸运总是向勇敢的人微笑
这个救人的计划很危险,也很困难,而且或许根本行不通。福格先生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至少是在拿自己的自由冒险,更是在拿他自己这次旅行计划的成败冒险,可是他丝毫没有犹豫。另外,他相信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是一个坚定的同盟。
对于万事通来说,他已经准备好随时听候主人的吩咐。主人的想法使他兴奋不已。他感到,福格先生虽然外表冷漠,却有着一颗善良和高尚的心灵。他开始由衷地对菲利斯·福格先生产生了敬重之情。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这位向导了。他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呢?他是否会倾向于印度人呢?即使他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他们至少应该让他保守中立。
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坦率地对这位向导提出了这个问题。
“先生,”这位向导回答说,“我是帕尔西人,那个女人也是帕尔西人。我会听从你的吩咐。”
“太好了。”福格说道。
“可是,你们必须搞清楚,”帕尔西人提醒道,“我们的危险不仅是大家一起送死,如果被他们抓住还会受到可怕的刑罚。所以,你们要考虑清楚!”
“我们已经考虑过了,”福格回答,“我认为我们必须等到天黑才能行动。”
“我也是这么想的。”向导说。
这个正直的印度人,向大家讲述了那个受害女子的情况。原来,她是一位绝色的印度美女,一个帕尔西人,本是孟买一个富商的女儿。她在孟买接受的是完全英国式的教育,因此从她的气质和文化修养看来,她无异于一个欧洲人。她的名字叫爱欧达。
她后来成了一个孤女,被迫嫁给了本德尔肯德地区这位老酋长。结婚才三个月,她就成了寡妇。她知道自己会被活活烧死,因此一直计划逃跑,可是不幸被抓了回来。老酋长的亲属们认为按照一贯的风俗她必须死,于是决定让她殉夫。因此,她看来难逃一死。
毫无疑问,向导讲述的这个女子的经历,更坚定了福格先生以及他的同伴们行侠仗义的决心。经过商议后,向导牵着大象向毗喇吉神庙走去,而且尽力让大象靠近神庙。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在一个树林里停了下来。这里距神庙只有五百步远,虽然他们不能看到神庙里面的情形,但是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些狂热的信徒们的吼叫声。
他们开始商量怎样才能接近那个受害的女子。向导很熟悉这座神庙,他说那个年轻的女子肯定被关在里面,他们或许可以趁那帮信徒酒后酣睡的时候,找个门口溜进去,或者在神庙的围墙上挖个洞钻进去。当然,这一切只能在采取行动时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不过,当天晚上他们必须把人从神庙里救出来,这一点毫无疑问,否则天一亮,这个不幸的女子就要被带去活活烧死。等到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救她了。
福格先生和他的同伴们耐心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傍晚六点钟的时候,天开始黑下来,他们决定先把神庙周围的情况侦查清楚。这时,苦行僧们的吼叫已经渐渐平息。按照他们的习惯,这些印度人此时肯定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因为他们喝的是一种混合了鸦片和大麻的“比昂格”酒。或许,福格先生他们现在可以从这些喝醉的人中间溜进神庙。
帕尔西人带领着福格先生、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和万事通,悄悄穿过丛林,匍匐着向前行进。他们在灌木丛中爬行了十分钟后,来到一条小河边。借着铁制火把上燃烧的树脂照亮,他们隐隐看到一堆仔细摆好的木柴。那就是火葬的祭坛,那些贵重的檀香木都经香料浸泡过。柴堆顶上,放着老酋长被香料熏过的尸体,他将和他的寡妇同时被火葬。距离这个柴堆一百步远,就是毗喇吉神庙,神庙的塔尖透过树梢,一个个高高地耸立在黑暗中。
“过来!”向导低声说道。
他带领着他的同伴们,小心翼翼地悄悄从高高的荒草中溜过祭坛。
这时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
不久,向导在林间一块空场的边缘停了下来。几支燃烧着松脂的火把照亮了广场,只见那里横七竖八地躺满喝得烂醉的人,简直犹如一片死尸横陈的战场。男人、女人和孩子混杂着躺在一起。几个醉鬼东一处西一处地喘着粗气。
在远处的树林间,隐隐可见毗喇吉神庙。不过,使向导感到大失所望的是,酋长的卫队举着冒烟的火把、手持刀剑把守着庙门,并不停地在四周巡视着。可以想象,神庙里同样也有僧侣严格守卫。
帕尔西人不再向前移动。他很清楚,他们硬闯进神庙是不可能的,于是带领大家退了回来。
菲利斯·福格和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同向导一样明白,他们不可能从这里进入神庙。
他们停下来,低声商议了一下。
“我们继续等待,”准将说,“现在才八点钟,这些卫兵可能也会躺下睡觉。”
“对,很有可能。”帕尔西人回答。
于是,福格先生和他的同伴们躺在一棵大树下,耐心等待着。
对他们说来,时间似乎过得异常缓慢。那位向导不时离开他们,到树林边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酋长的卫队一直在举着火把来回巡逻,而且神庙的窗口也透出微弱的光亮。
他们就这样一直等到午夜,庙门外的情况依旧没有改变,那些卫兵依然守护在那里。显然,期待卫兵们倒头大睡是毫无希望了。他们大概没有喝那种“比昂格”酒。那么,只有另想办法,从神庙的围墙上挖一个洞钻进去。可是问题是,不知道看守那个女子的僧侣是否也像守卫庙门的士兵一样恪尽职守。
经过一番商讨后,向导让大家准备出发。福格先生、科洛马蒂先生和万事通紧紧跟在向导身后。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以便从后面接近这座庙宇。
大约午夜十二点半,他们终于来到神庙的围墙下,一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而且围墙附近没有任何人把守。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这里根本无需把守,因为这里没有一扇门窗。
夜黑沉沉,半个圆月从乌云密布的地平线上升起。那些参天大树使这个夜晚显得更加黑暗。
可是,到达围墙下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们仍需在围墙上挖一个洞。菲利斯·福格和他的同伴除了随身携带的小刀,没有任何挖洞的工具。幸运的是,这座神庙的围墙是砖木结构,凿起来并不困难。他们只要扒开一块砖头,其余的就很容易拆掉了。
他们就这样干了起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边是帕尔西人,一边是万事通,他们一块块拆着砖头,想要扒出一个两英尺左右的墙洞。
正在他们紧张忙碌的时候,忽然,神庙内有人大喊起来,紧接着庙门外也传来几声回应。
万事通和向导停止了动作。难道他们被发现了?发出警报了吗?为了安全,他们需要谨慎行事,因此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与此同时,菲利斯·福格和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也和他们一样躲了起来。他们又跑回丛林中埋伏下来,等待着警报——如果真有警报发出,等到警报解除之后,他们可以再继续刚才的工作。
然而,不幸的是,有几个卫兵开始守护在寺庙后面,以至于再也没有人可以接近围墙了。
他们不得不放弃挖墙的计划,大家都感到非常失望。现在,既然他们无力接近被害的女子,又怎能把她救出来呢?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火冒三丈。万事通心中充满愤怒,向导竭力使他的火气平息了一些。福格先生依然神态自若,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时机。
“我们只有离开这里了,是吗?”准将小声问道。
“我们只有离开了。”向导回答。
“等等,”福格先生说道,“我只要在中午之前赶到阿拉哈巴德就可以。”
“可是,还有什么希望?”弗朗西斯先生问道,“再过几小时就天亮了,而且……”
“我们的好运气可能会在最后的时刻到来。”
准将多么希望从菲利斯·福格先生的脸上看透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哦,这个冷漠的英国人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他想在那个年轻女子被火葬的时候,跑上去把她从那些刽子手手中抢出来吗?
这个念头简直是发疯,而且很难想象哪个人会疯狂到他这种地步!尽管如此,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还是同意等到这场惨剧结束。可是,向导无论如何也不让大家继续留在目前隐藏的地方,而是把他们带回了最初藏身的那片林间空地。从这里,他们可以躲在树丛后,继续观察那些躺在地上酣睡的人们。
万事通骑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最初只是一闪而过,后来竟顽固地挥之不去了。
开始,他只是自言自语:“这简直是疯了!”可是现在,他却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可能呢?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仅有的一个机会,而且是对付那一群疯子……”
无论如何,万事通不再多想。他如同一条灵巧的蛇,从那些几乎垂到地面的树枝上跳了下来。
时间在慢慢流逝,黎明正在逐渐来临,但是大地依旧一片昏暗。
这时,举行火葬的时刻到来了。那些昏睡的人们好像复活了似的,一个个醒了过来。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阵骚动。锣鼓声响了起来,歌声和喊叫声也再次随之响起。那个不幸的女人被烧死的时刻即将来临。
这时,神庙大门敞开,里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福格先生和弗朗西斯先生看到了那个不幸的女子,她在火把的照耀下被两个僧侣拖出神庙。他们甚至感到,这个不幸的女子正在以最后的本能竭力抵抗药力,想从这些刽子手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紧张地抓住福格先生的手。他感觉到这位先生手里握着一把打开的刀子。
人群开始向前涌去。那个年轻女子又被大麻烟熏得陷入了昏迷状态。她被人拖着,从一群念着经文护送她的苦行僧中间穿过。
菲利斯·福格和他的同伴混杂在后面的人群中,尾随着那个年轻女子。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河边,这里距离摆放着老酋长死尸的祭坛不足五十步远。在微弱的晨曦中,他们看到那个毫无生气的女子,躺到了她丈夫的尸体旁边。
随后,一支火把传了过来,那堆浸透了油脂的木柴即刻燃烧起来。
这时,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和向导紧紧拖住菲利斯·福格,因为他正要奋不顾身冲向祭坛。
然而,就在菲利斯·福格竭力把他们推开的瞬间,情势突然大变。人群中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随后所有的人都恐惧地扑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难道老酋长并没有死?他突然像幽灵一样站了起来,手上抱着那个年轻的女子走下烟雾缭绕的祭坛,看上去简直像个妖魔鬼怪!
苦行僧、卫兵和僧侣们,全都被这猛然出现的一幕吓呆了,他们低头趴在地上,谁也不敢睁开眼睛!
卫兵和僧侣们低头趴在地上
那个不幸的女子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抱下祭坛,仿佛她的身体轻如羽毛。福格先生和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呆呆地站在那里。帕尔西人低着头,而万事通肯定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
复活的老酋长就这样走到福格先生和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面前,急切地催促道:“我们快走!”
原来是万事通,他在浓烟中偷偷爬上了祭坛!正是万事通,借着依然漆黑的夜色掩护,把那个年轻的女子从死亡中救了出来!正是万事通,扮演了一个绝妙而大胆的角色,从容地走过那些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人群。
转瞬间,他们已经消失在丛林中,大象驮着他们一路飞奔而去。不过,他们身后传来一阵阵叫喊和喧哗,甚至还有一颗子弹射穿了菲利斯·福格先生的帽子。这说明他们的计谋被识破了。
原来,老酋长的尸体依然清清楚楚地躺在祭坛上。这时,那些僧侣才从恐惧中醒悟过来,有人把殉葬的人劫走了。
立刻,他们带头冲进树林,卫兵们紧随在后。他们一边追,一边不停地开枪射击,但是那些劫持者跑得飞快,转眼之间便逃出了子弹和弓箭的射程了。
第十四章 菲利斯·福格无心欣赏恒河美景
这个大胆的救人计划已经完满结束。一个小时之后,万事通还在为自己的成功大笑不止。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和这个勇敢的小伙子握了握手。他的主人对他说了一声“干得好”,这个评价出自那样一位绅士,的确是很高的褒奖。万事通回答说,全部荣誉都应该归于他的主人,他只不过是想出了一个“愚蠢”的小主意。他笑着想到,他万事通曾经做过体操教练、消防队班长,现在竟然又扮演了一回这个漂亮女人的死丈夫,一个老酋长的死尸。
至于那个年轻的印度女子,她对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如今正裹在旅行毯里,躺在一个驮鞍上。
帕尔西人熟练地驾驭着大象,在昏暗的丛林中一路飞奔。在离开毗喇吉寺庙一个小时之后,它已经开始穿行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上。七点钟,他们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年轻的女子依然昏迷不醒。虽然向导向她嘴里灌了几口水和白兰地,但是由于药物的麻醉力太大,她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清醒过来。
弗朗西斯·科洛马蒂非常清楚被大麻烟熏过之后的麻醉效果,因此并不为她感到担忧。
可是,尽管准将并不担心这个印度女人会醒不过来,她的生命已经安全了,但是在他心底却不由得为她的未来感到忧虑。他不无担心地对福格先生说,如果这个女人继续留在印度,她一定会重新落入那些刽子手手中。那些狂热的信徒遍布在整个印度半岛,连英国警方对他们也无可奈何,因此他们要杀害的人无论是逃到马德拉斯、孟买还是加尔各答,他们都有办法把他重新抓回去。弗朗西斯先生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讲述了不久前发生过的一起类似事件。按照他的意见,这个年轻女子只有离开印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这个大胆的救人计划已经完满结束
菲利斯·福格回答,他一定会重视准将的意见,考虑这个问题。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向导宣布他们已经到达了阿拉哈巴德车站。中断的铁路线在这里重新开通了,而只要他们从这里乘上火车,不到一天一夜就能到达加尔各答。
菲利斯·福格必须准时抵达加尔各答,否则就会错过第二天,也是就10月25日前往香港的客轮。
他们把那个年轻女子抬进车站的候车室。万事通按照主人的吩咐去为她采购一些衣物,比如一套礼服、一个披肩、皮衣等等一切他能找到的东西。至于花费多少钱,他的主人没有对他进行任何限制。
离开车站后,万事通跑遍了整座小城。阿拉哈巴德是一座圣城,也是全印度最受尊敬的城市之一,因为它修建在两条圣河——恒河和珠穆纳河的交汇处,而这两条圣河吸引着整个印度半岛的朝圣者。况且,我们都知道,根据《罗摩衍那》(1)记载,恒河的发源地在天上,感谢梵天(2),他把这条河从天上引到了人间。
万事通忙碌的采购并不影响他一路浏览整座小城风光。这座小城曾经有一座雄伟的城堡护卫,如今城堡已经变成了监狱。这个昔日繁华的工商业城市,现在沦落得既无商业,也没有工业。万事通跑遍大街小巷,也没有找到一家如同伦敦摄政大街一样经营时装的商店,不过他最后找到一家由一个爱抬杠的老犹太人经营的旧货店,买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一件苏格兰布料的裙子、一件宽大的外套和一件漂亮的水獭皮短大衣。他毫不犹豫地支付了75英镑,然后心满意足地返回了车站。
爱欧达夫人已经苏醒过来。毗喇吉神庙那些僧侣给她带来的恐惧,正从她的心中慢慢消失,她那对美丽的眼睛又恢复了印度佳丽迷人的温柔。
诗圣乌萨夫·乌多尔在赞美美丽的阿梅纳加拉王后时,曾经这样写道:
她那亮闪闪的乌发,整齐地梳理到两旁,映衬着白嫩而红润的脸颊。她乌黑的蛾眉犹如爱神卡玛有力的弯弓。长长的如丝般的睫毛下,深藏着一对明亮的眼眸,那黑色的眼瞳闪烁着圣洁的光芒,仿佛喜马拉雅圣湖映照的天光。她那细密整齐的牙齿,晶莹雪白,在微笑的红唇下闪闪发光,宛若一颗颗露珠浮在半开的石榴花中。她那曲线完美的可爱的双耳,红润纤细的小手,仿佛莲花般丰满而柔嫩的小脚,佩戴着锡兰最美丽夺目的珍珠,点缀着戈尔贡达(3)最珍贵的钻石。她那纤细的腰肢,窈窕多姿,衬托着高高挺立的酥胸,散发出青春的魅力!她那胸衣下露出的腰身完美无瑕,宛如非凡的维克瓦卡尔玛雕刻的神品,一尊由纯银铸造的青春杰作。
抛开这些夸赞的诗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位本德尔肯德老酋长的寡妇,即使按照欧洲人的标准也是一位绝色美女。她的英文讲得很纯正,那位向导说这个年轻的帕尔西女子已经被教育成一个高雅的人,丝毫没有夸大其词。
这时,火车就要从阿拉哈巴德车站开车了。帕尔西向导正在等待福格先生支付他的佣金。福格先生按照当初的承诺如数支付了他的工钱,一分不多。万事通感到有些诧异,因为他认为他的主人对向导的忠诚至少应该表示一些谢意。这位帕尔西人冒着生命危险,在毗喇吉神庙帮助了主人,如果日后那些信徒得知这件事,那么他会面临极大危险。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肯乌尼。为了这头大象,福格先生付出了巨大代价,现在怎么办呢?
但是,菲利斯·福格先生似乎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它。
“帕尔西人,”福格先生对向导说,“你对我帮助很大,表现得非常忠诚。我已经付了你工钱,可是还没有报答你的忠诚。你喜欢这头大象吗?如果喜欢,它就属于你了。”
两头印度象在争斗
向导的眼睛一亮。
“你的赏赐对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大叫起来。
“收下吧,向导。”福格先生说,“尽管这样,我仍然欠你的人情。”
“太棒了!”万事通叫道,“收下吧,我的朋友!肯乌尼是一头忠实而又勇敢的动物。”
然后,万事通走到大象跟前,把几块糖果喂给它,嘴里对它说着:“吃吧,肯乌尼。吃吧!”
大象满意地哼了几声,然后用它的长鼻子裹住万事通的腰,把他高高地举到自己的头顶。万事通丝毫没有感到害怕,他亲切地抚摸着这头猛兽。大象把他轻轻放到地上,于是可爱的小伙子用手紧紧握了一下肯乌尼的鼻子,作为对这头忠诚的动物的答谢。
不久,菲利斯·福格、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和万事通,已经坐在一节舒适的车厢里,爱欧达夫人坐在最好的位置。列车飞快地向贝拿勒斯驶去。
贝拿勒斯距离阿拉哈巴德80英里,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在这期间,那位年轻的女子已经清醒过来。麻醉的药力完全消失了。
可以想象,当她发现自己正坐在奔驰的列车上、身穿欧式服装、和一些完全陌生的旅客坐在一起时,她感到多么惊讶!
开始,她的旅伴都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而且给她喝了一些酒,使她恢复了精神。然后,准将把救她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他一再强调,菲利斯·福格如何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奋不顾身地去搭救她,并庆幸万事通想出了那样大胆的妙计,最终结束了那场冒险。
福格先生在一旁一言不发。万事通感到有些羞涩,他一直声称,自己做的算不了什么。
爱欧达夫人衷心感激她的救命恩人,她的眼泪超越了她的语言,她那对美丽的眼睛比她的双唇更好地表达了她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当她想到火葬殉夫的情景,然后转头看着车窗外印度的大地,想到在这片土地上仍然有很多危险在等待她,她禁不住恐惧得浑身发抖。
菲利斯·福格先生十分理解爱欧达夫人此刻的心情,为了宽慰她,他面无表情地向她建议,他可以送她到香港,她可以留在那里,等到一切危险消失后再回印度。
爱欧达夫人充满感激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正好,她的一个亲戚居住在香港,也是像她一样的帕尔西人,而且还是那里的富商。虽然香港是中国的一个海口城市,但是如今已经绝对英国化了。
中午十二点半,火车抵达了贝拿勒斯车站。根据婆罗门教的传说,贝拿勒斯城建筑在古代卡西城的遗址上,那座古城从前位于天顶和天底之间,就像穆罕默德的陵墓一样悬在半空。不过,在今天这个时代,这座被东方学者称为“印度的雅典”的贝拿勒斯,确凿无疑是建立在坚实的土地上。万事通不时看到一些砖瓦房和茅屋,使他产生了一种荒凉凄惨的感觉,没有任何传奇色彩。
这里是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的旅途终点。他所属的部队就驻扎在城北几英里的地方。准将向菲利斯·福格先生道别,希望他一路平安,并祝他在以后的旅程中毫无障碍,更加顺利。福格先生和准将握手告别。爱欧达夫人热情地祝福准将,表示她将永远不会忘记弗朗西斯·科洛马蒂先生的救命之恩。至于万事通,准将热情地与他握别,使他感到异常荣幸。他激动地想到,不知道何时何地他才能再次为这位先生效劳。然后,他们就各奔前程了。
驶出贝拿勒斯之后,铁路穿过恒河的一段河谷。这时晴空万里,他们透过车窗观赏着比哈尔五彩缤纷的美丽景色:青翠的山峦,田野上生长着大麦、小麦和玉米,河水和池塘中生活着浅绿色的鳄鱼,整齐的村庄和四季常青的森林,一些大象和瘤牛正在圣河里洗澡。虽然天气已经转寒,但是仍有一群群的男女在河水中虔诚地接受洗礼。这些人是佛教的死敌,狂热地信奉婆罗门教。他们敬拜三个神灵:一个是太阳神维斯奴,一个是主宰万物的希瓦神,再就是主宰人和立法者的布拉玛神。然而,每当汽船驶过,污染了恒河的圣水、惊起正在水面上飞翔的水鸟、吓跑了聚集在岸边的游鱼、搅扰了躺在岸边的信徒的时候,不知道布拉玛、希瓦和维斯奴对如今英国化的印度,有何感想。
这些景物在车窗外如闪电般一掠而过,并常常被火车冒出的浓烟遮住。旅客们只能隐隐看到舒纳尔堡,它位于贝拿勒斯城东南20英里处,是比哈尔历代酋长的城堡,同时他们还可以看到加兹普、巨大的玫瑰香水工厂、位于恒河左岸的康沃利斯侯爵(4)陵墓、守城布撒尔、印度最大的鸦片市场和工商业重镇巴特那,还有那个犹如英国的曼彻斯特或伯明翰——以冶铁以及制造铁器、刀剑驰名的,已经全面欧化的城市蒙吉尔,它那些高大的烟囱冒着滚滚黑烟,污染着布拉玛神的天空——这对于美丽的田园风光,真是一种亵渎。
在圣河里洗浴
夜幕降临,火车继续向前飞驰,虎、熊、狼等野兽嚎叫着在火车前四处逃窜,人们没有看见美丽的孟加拉风光,没有看到戈尔贡达和吉尔的废墟,没有看到印度以前的都城穆什达巴德、布得万、乌格力,也没有看见法国在印度的领地昌德纳戈尔,因此万事通错过了那个骄傲的时刻——看到他的祖国的国旗飘扬在这座城市上空。
七点钟,火车终于抵达了加尔各答。前往香港的客轮要到中午才会启航。菲利斯·福格富余了五个小时。
19世纪的恒河一景
按照他的旅行计划,这位绅士应该在离开伦敦的第二十三天,也就是10月25日,到达印度首都加尔各答。现在,他正好如期抵达这里,既不早也不晚。可惜,从伦敦到孟买之间节省下来的两天时间,正如我们看到的,在穿过印度半岛的时候被用去了。不过,我们可以想象,菲利斯·福格先生是不会为此感到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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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罗摩衍那》,又被译作《腊马延那》、《罗摩游记》、《罗摩传》等。印度古代著名叙事长诗,印度教经典之一,与《摩诃婆罗多》并称为印度两大史诗。全书记述了罗摩王被放逐14年、后来终于恢复王位的经历。罗摩又被认为是毗湿奴神的化身。
(2)?梵天,婆罗门教、印度教中的创造之神,宇宙间最高的永恒的实体或精神。与湿婆、毗湿奴并称为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三大神。
(3)?戈尔贡达,印度著名古城,以钻石和绘画著称。
(4)?康沃利斯侯爵(1738-1805),英国将军,曾任印度总督。死于印度贝拿勒斯。
第十五章 旅袋里又损失了几千英镑
火车在站台停稳。万事通第一个跳下车厢,随后是福格先生,然后他扶着那位年轻的旅伴走下了站台。菲利斯·福格先生希望他们能够直接登上开往香港的客轮,以便为爱欧达夫人找到一个舒适的舱位。在爱欧达夫人没有离开这个危险的国家之前,他是决不会让她脱离自己的保护的。
福格先生刚刚走出车站,一位警察便走过来,问道:“菲利斯·福格先生吗?”
“是的。”
“这个人是你的仆人?”警察指着万事通,又问了一句。
“是的。”
“请你们二位跟我来。”
福格先生没有感到任何惊奇。警察是法律的代表,而对于任何一个英国人来说,法律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万事通正像典型的法国人,他想和警察争辩一番,但是那个警察用警棍碰了碰他,与此同时,菲利斯·福格也示意他服从命令。
“这位年轻的女士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福格先生问道。
“可以。”警察回答。
警察带着福格先生、爱欧达和万事通走向一辆双马拉的四轮四座马车。他们坐了上去。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这种状态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
1786年的加尔各答水塘广场
马车首先穿过印度的贫民区,这里街道狭窄,两旁都是一些低矮的小屋,里面聚集着很多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流浪汉。然后,马车穿过这座城市的欧洲区,这里一律是砖瓦结构的住宅,到处可见浓荫密布的椰子树,以及高高耸立的轮船的桅杆。在这个地区,尽管现在还是清晨,但是已经有威武的骑兵和华丽的马车奔驰在街头了。
马车在一座房子前停下来。这座房子的外表看起来很简单,但是绝对不像一座普通的住宅。警察让他的囚犯们——我们没有更合适的词来称呼他们了——下了车,然后把他们带进一间装有铁栅栏的屋子,对他们说道:“八点三十,欧巴第亚法官将会提审你们。”
然后,警察走了出去,并锁上了房门。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竟然被抓了起来!”万事通惊叫着,沮丧地跌坐到一把椅子上。
爱欧达夫人转向福格先生,用极力掩饰却流露着不安的语气说:“先生,你现在必须抛下我了。由于我,你们才会被他们抓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救我造成的!”
菲利斯·福格先生只是回答:那是不可能的。为殉葬的事情抓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不可能,那些僧侣怎么敢到这里来告状?一定是搞错了。福格先生表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丢下这位年轻的女士,一定要把她护送到香港。
“可是,船中午就要开了!”万事通提醒道。
“我们一定能在中午之前上船。”这位冷静的绅士简短地回答。
他的话是那样肯定,以致万事通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上帝保佑!这当然没有问题!我们一定会在中午上船!”可是事实上,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把握。
八点三十,房门打开了。那位警察又走了进来,并把这些囚犯带进了隔壁一间大厅。这是一个审判庭,旁听席上已经坐了很多欧洲人和本地人。
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和万事通,在法官和书记官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欧巴第亚法官几乎立刻走进了审判庭,一个书记官跟在他的身后。这位法官是一个矮胖子,全身滚瓜溜圆。他从衣帽钩上取下一顶假发,熟练地扣在头上。
“现在开始审理第一起案件。”他宣布道。
这时,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惊叫起来:
“等一下!这不是我的假发!”
“是的,欧巴第亚先生,那是我的。”书记官说道。
“亲爱的奥依斯特普夫先生,如果一位法官戴上书记官的假发,你怎么能让他审理好案件呢?”
然后,他们交换了假发。就在他们交换假发期间,万事通万分焦急,他已经感到忍无可忍,因为审判厅那座大挂钟上的指针跑得太快了。
“第一起案件。”欧巴第亚法官又重新宣布道。
“菲利斯·福格?”书记官喊道。
“我在这里。”福格先生回答。
“万事通?”
“在!”万事通回答。
“很好,”欧巴第亚法官说道,“被告注意,这两天以来,我们一直在所有从孟买开来的火车上查找你们。”
“可是,我们犯了什么法?”万事通急躁地大叫起来。
“你很快就会知道!”法官说道。
“尊敬的法官先生,”福格说道,“我是一位英国公民,我有权利……”
“你受到了侮辱吗?”欧巴第亚法官问道。
“丝毫没有。”
“很好!带原告出庭。”
随着法官一声令下,一扇门被推开了,然后三个僧侣被法警带进法庭。
“果然像我想的那样!”万事通小声嘀咕道,“这不就是那些要烧死我们年轻女士的坏蛋吗?”
那些僧侣站在法官面前,书记官开始大声宣读关于菲利斯·福格先生和他的仆人亵读神灵的指控,他们曾经玷污婆罗门教的圣庙。
“你们听清了这些指控吗?”法官问菲利斯·福格。
“听清了,法官先生,”福格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自己的表,“我承认这些指控。”
“哦,你承认了……”
“我承认这些指控,但是我期望这三位僧侣也承认他们在毗喇吉神庙的所作所为。”
那些僧侣惊讶地面面相觑。看来,他们似乎并不明白被告所说的这一切。
“的确如此,”万事通气愤地大叫起来,“在毗喇吉神庙前,他们要把一个受害人活活烧死!”
那些僧侣听了这些指控,似乎被吓呆了,而法官也感到大吃一惊。
“什么受害人?”法官问道,“烧死谁?在孟买城里?”
“孟买?”万事通惊奇地叫道。
“当然是在孟买。不过,不是在毗喇吉神庙,而是在玛勒巴尔山寺庙。”
“这里有被告的鞋子,可以作为玷污寺庙的物证。”书记官补充了一句,然后把一双鞋子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我的鞋!”万事通情不自禁地喊道,他看着自己的鞋感到万分惊奇。
这时,大家不难理解那位主人和仆人心中的慌乱。他们早已经忘记了万事通在孟买惹出的麻烦,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因此在加尔各答被抓。
产生这种结局,却全在费克斯的预料之中。他早已看出,利用万事通这起不幸的遭遇,他可以做一笔交易。他把自己从孟买出发的时间向后推迟了十二个小时,然后跑到玛勒巴尔山寺庙为僧侣们献计,说他们一定能够获得一大笔赔偿金,因为他很清楚英国政府对这类罪行的处罚非常严厉。于是,他让这些僧侣从孟买乘坐下一班火车,一路追踪他们的犯人到加尔各答。不过,由于菲利斯·福格和他的仆人为了救出那个年轻的寡妇,耽误了一些时间,因此费克斯和这些印度教僧侣提前到达了加尔各答。同时,加尔各答法院已经接到孟买的电报,只等福格和他的仆人一下火车,便立即将他们抓捕。大家不难想象,当费克斯抵达加尔各答,发现菲利斯·福格根本没有到达加尔各答,他当时是多么沮丧。他必然想到了,这个窃贼一定是在半岛铁路的一个小站下了车,然后在印度北部某地躲藏了起来。他焦灼不安地在车站上守候了二十四个小时,因此也可以想象,当他早上看到他的目标终于走下火车,而且由一位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年轻女子陪伴,他是多么欣喜若狂。他立刻让一名警察走过去把他们抓了起来,而这就是福格先生、万事通以及本德尔肯德地区那位酋长的寡妇被带到欧巴第亚法官面前的来龙去脉。
这时候,如果万事通不是正在聚精会神倾听法官审理自己的案件,他一定会发现,那位警探正躲在旁听席的角落里,怀着不难理解的原因,兴趣盎然地关注着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因为自从他到达加尔各答以来,如在苏伊士、孟买一样,他仍然没有接到伦敦的拘捕令。
无论怎样,欧巴第亚法官已经把万事通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记录在案。万事通追悔莫及,他恨不得倾其所有收回那句不谨慎的言辞。
“承认这些事实吗?”法官问道。
“承认。”福格冷冷地答道。
“那么,”法官宣判道,“根据英国法律有关严格尊重和保护印度人民的各种宗教信仰的规定,鉴于万事通10月20日穿鞋玷污了孟买玛勒巴尔山神庙的事实,被告供认不讳,本法庭判决被告万事通监禁十五天,并处以300英镑罚款。”
“300英镑?”万事通惊叫起来,他对罚款数目真的非常敏感。
“安静!”法警大声说道。
“另外,”欧巴第亚法官接着宣判道,“鉴于福格先生无法提供有力证据,证明仆人的行为和主人没有任何关系,则主人对于仆人的一切行为应负完全责任,因此本法庭判决被告菲利斯·福格监禁八天,并处以150英镑罚款。书记官,传下一起案件的被告。”
费克斯坐在角落里,心中感到无比畅快。菲利斯·福格被监禁在加尔各答八天,足够等待伦敦的拘捕令到达他的手中了。
万事通被吓得目瞪口呆。这个判决意味着他主人的旅行计划将被彻底摧毁,20000英镑的赌注输定了,而这都是因为他无事生非,好奇地跑到那个该死的寺庙去乱逛。
菲利斯·福格先生依然神态自若,好像这个判决与他个人无关,因此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是,当书记官宣布开始审理下一起案件的时候,他站起来说道:“我希望可以交保释金。”
“你有权利那样做。”法官回答。
此刻,费克斯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传遍了全身,但是他很快又安下心来,因为他听到法官宣告“鉴于菲利斯·福格及其仆人的外籍身份”,他宣布其保释金的金额为每人1000英镑。
这样,如果福格先生拒绝服刑,就要交纳2000英镑保释金。
“我交纳。”这位绅士回答道。
他从万事通背着的旅行袋里取出了一捆钞票,放在书记官的桌子上。
“这笔钱等你将来服刑期满后再还给你。”法官说道,“现在你自由了!”
“走!”菲利斯·福格对他的仆人说道。
“至少,我应该把我的鞋要回来啊!”万事通愤怒地大叫着。
他的鞋子被归还给了他。
“这是一双多么昂贵的鞋啊!”万事通嘟哝着,“每只超过了1000英镑!还不算它们几乎让我送了命!”
万事通垂头丧气地跟在福格先生身后,福格先生让爱欧达夫人挽着自己的手臂,一同走出了法庭。此刻,费克斯还在幻想这个窃贼宁愿接受八天禁闭,而不舍得失掉2000英镑呢,因此他只能继续跟踪菲利斯·福格上路了。
福格先生招来一辆马车,他和爱欧达夫人以及万事通上了车,一路向前奔去。费克斯则紧紧跟在车后奔跑着。不久,马车在加尔各答的一个码头停下来。
这时,“仰光号”客轮停泊在距离码头半海里的海湾中,桅顶上已经升起即将开船的信号旗。十一点的钟声响了起来。福格先生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了这里。费克斯眼睁睁看着福格带着爱欧达夫人和他的仆人下了马车,登上一条小船,气得在岸上直跺脚。
“这个无赖!”费克斯大叫着,“他真的走了,扔下了2000英镑!这真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大盗啊!好吧,即使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到底!可是,他像现在这样挥霍下去,偷来的钱很快就会全部花光的!”
这位警探有充分的理由这样担心。事实上,菲利斯·福格自从离开伦敦之后,包括旅费、赏金、买大象的钱、保释金以及罚款,已经用去了五千多英镑,如此算来,费克斯追回赃款后该得的奖金也就越来越少了。
第十六章 费克斯装作一无所知
“仰光号”是隶属东印度公司的一艘游轮,经常来往于中国和日本海域。这是一艘装有螺旋推进器的铁壳客轮,重1770吨,正常运转动力为400马力。它的航行速度相当于“蒙古号”,但是却没有蒙古号那样舒适,因此爱欧达夫人居住的舱位完全不像福格先生希望的那样舒适。尽管如此,幸好这条航线只有3500海里,行完全程仅需十一二天,况且年轻的爱欧达夫人也不是一个挑剔的人。
开船后的最初几天,爱欧达夫人便对菲利斯·福格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她一再对福格先生表示感激,而这位冷静的绅士只是听她说个不停,始终冷冰冰的,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因为无论从讲话语气还是行为动作上他都没有任何兴奋的表现。他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这位年轻女士,考虑到了她的一切需求。他每天按时去看望她,即使不同她交谈,至少也是在听她讲话。在对待这位女士的问题上,福格先生严格恪守着礼节,不过在履行这些责任的时候,他往往带有一位刻板绅士所固有的表情和令人捉摸不定的态度。
对此,爱欧达夫人感到不知所以,但是万事通向她讲述了他主人的一些古怪性格。他告诉她有关打赌的事,福格先生正是为此才进行这次环球旅行的。爱欧达夫人听了,笑起来,但无论如何她感激福格先生救了她的命,而且拫据她的观察,她的救命恩人这次打赌是不会输的。
东方轮船
爱欧达夫人证实了帕尔西向导所讲述的,有关她的身世的故事。她的确是一位帕尔西人,而帕尔西族在印度社会是一个尊贵的民族。很多帕尔西商人在印度经营棉花成了巨富,其中一位詹姆斯·杰吉波乌达爵士曾经被英国政府授予贵族封号,而这位富豪正是爱欧达夫人的亲戚,现在居住在孟买。爱欧达夫人此次到香港投奔的那位尊贵的詹姆斯先生,正是那位杰吉爵士的一个表兄弟。但是他能收留并帮助她吗?对此,爱欧达夫人并不敢十分肯定。福格先生告诉她不必担心,一切问题都会顺理成章地解决。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
这位年轻的女士明白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吗?我们很难回答。但是,她那对犹如喜玛拉雅山圣湖湖水一般清澈的大眼睛,此刻正凝视着福格先生。不过,那位镇定的福格先生永远都是冷静的,丝毫看不出是个会跳进湖水中的人。
“仰光号”最初的航程非常顺利。天气很好,客轮顺利地行驶在被水手们称为“孟加拉湾的双臂”的辽阔海域。不久,“仰光号”上的乘客便看到了安达曼群岛的主要岛屿大安达曼岛,岛上那座美丽的马鞍形山峰高达2400英尺,航海家都十分感激这座山峰远远地为他们指示着方向。
客轮小心翼翼地靠近大安达曼岛海岸。岛上不见一个土著居民出现。这些土著仍然停留在原始未开化阶段,但说他们是食人族却是胡说八道。
安达曼群岛风光绮丽,沿岸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其中生长着棕榈、槟榔、豆蔻、竹子、香柏、巨大的合欢和桫椤树。在森林的背后,秀丽的山峦若隐若现。海滩上,飞翔着一群群名贵的金丝燕。金丝燕的窝在中国是一道名贵的菜肴,叫做燕窝。
不过,安达曼群岛的美丽景色扑面而来,又很快随行驶的客轮一掠而过。“仰光号”开始迅速驶向马六甲海峡,通过这道海峡,客轮便驶入中国海域了。
在此期间,那个被拖入环球旅行的不幸的费克斯警探在做什么呢?在离开加尔各答的时候,他留下交代,如果拘捕令随后到达,请立即寄往香港转交给他。然后他趁万事通不留意的时候,悄悄登上了“仰光号”。他希望在航行中隐藏起来,直到轮船抵达香港后再出现。否则,他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客轮上,而不使万事通产生怀疑,因为万事通一定认为他此刻正在孟买。不过,由于迫不得已,他和那个可敬的小伙子再次相遇了。他们相遇的过程是这样的:
当时,费克斯警探心中全部的希望和期待都寄托在一个地方,那就是香港,因为客轮在新加坡停留的时间不长,使他不能做任何事情。因此,他只能在香港拘捕这个窃贼,否则只能眼看他从自己的掌握中逃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香港,这是另一个隶属于英国的殖民地,而且也是福格先生途经的最后一块英属领地。在此之后,中国、日本、美洲那些地方,对于福格来说便是更好或者说更安全的藏身之所了。到了香港,如果费克斯终于如愿以偿,拿到随之而来的拘捕令,那他就可以立刻抓捕福格,并把这个人移交给当地的警察局。费克斯这样做毫无问题,可是,一旦让福格逃过了香港,仅有一张拘捕令就不够了,他必须持有引渡手续。然而办理引渡手续的各个环节难免出现延误、拖拉和各种阻碍,那么这个无赖肯定会趁机再次脱逃,因此如果不能在香港将案犯缉拿归案,以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至少可以肯定很难再有好机会抓住他了。
马六甲海峡入海处的莱佛士灯塔
“所以,”费克斯躲在自己的船舱中冥思苦想了很久,自言自语道,“如果拘捕令已经到达香港,那么我就要立刻拘捕这个家伙。如果没有寄到,那么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他。我在孟买失败了,在加尔各答也失败了,如果在香港仍不能成功,那么我的名誉将会一落千丈!无论发生何种意外,我这次必须成功。可是,有什么好办法才能拖住他呢?如果必须拖住他,怎样才能让这个卑鄙的福格不能离开香港呢?”
最后,费克斯下定决心,把事情的真相完完全全告诉万事通,让他明白他服侍的这位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因为他认为万事通决不会是窃贼的同谋。等明白真相之后,万事通一定会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然后站到他费克斯这边来。不过,无论怎样,这样做毕竟冒了很大风险,不到最无奈的时刻是不可行的。只要万事通向他的主人透露一个字,便足以彻底摧毁他的计划。
此刻,这个警官感到问题非常棘手,但是当他看到福格先生陪着爱欧达夫人出现在“仰光号”的甲板上,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新思路。
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她是怎样让自己成为福格的旅伴的呢?他们一定是在从孟买到加尔各答的路上相遇的。可是,那究竟是印度半岛的哪个地方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菲利斯·福格和这个年轻的女士成为旅伴呢?或者与此相反,这位绅士在穿越印度大陆之前,是否已经计划好了前去寻找这位美人呢?这的确是个美貌的女子!在加尔各答的法庭上,费克斯已经仔细观察过她了。
大家不难理解,这位警探对此是多么大伤脑筋。他感到非常迷惑,其中是否牵涉到诱拐妇女呢?是的!一定是这样!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费克斯的脑子里,他便立刻认识到这件事对自己极为有利。无论这位年轻的女子是否已经结婚,这仍然是一起诱拐妇女案,在香港则足以使这个骗子陷入困境,让他无论付多少钱也不可能使自己逃脱法网。
不过,在“仰光号”到达香港之前必须采取行动。福格这个人有一种很讨厌的习惯,他会从一条船上下来立刻跳上另一条船,然后在你正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已经远走高飞。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通知设在香港的英国当局,让他们派人在“仰光号”到达之前便开始监视出港旅客。事实上,这并没有任何困难,因为轮船要在新加坡靠岸,而新加坡和中国海岸铺设了电报线路。
然而,在采取行动之前,为了更加确保有把握,菲利斯下决心先去探探万事通的口气。他知道让这个小伙子开口说话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此他决定抛开一切伪装面对万事通。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今天已经是10月30日,第二天“仰光号”便会驶入新加坡。
因此,当天费克斯就离开他的船舱,走上了甲板,然后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走向万事通,并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似乎他对于再次看到万事通感到非常惊讶。万事通正绕着船头散步,费克斯突然激动地向他跑过来,惊叫道:“想想看,在‘仰光号’上又看到你了!”
“费克斯先生也在这条船上啊!”万事通答道,同时感到异常惊奇,因为他立刻认出这位“蒙古号”上的旅伴,“太让人吃惊了!我们在孟买分了手,怎么会在前往香港的路上又遇到你呢?难道你也要去环球吗?”
“不,不。我要留在香港——至少要待上几天。”
“哦,”万事通似乎惊奇地愣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可是,自从我们离开加尔各答,我怎么没有在甲板上看到过你?”
“哦,我感到不是很舒服……有些晕船……我一直躺在我的船舱里……对于我来说,在孟加拉湾航行不像在印度洋上。你的主人怎么样?菲利斯·福格先生好吗?”
“他的身体非常健康,而且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旅行计划进行,没有耽误过一天!哦,费克斯先生,你还不知道一些事吧?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有一位年轻的女士作伴。”
“一位年轻的女士?”警探吃惊地问道,装作完全不明白万事通告诉他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万事通就向他生动地描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讲述了自己怎样在孟买的寺庙惹出麻烦,怎样花2000英镑买了一头大象,以及在老酋长妻子殉葬的事件中他们如何在祭坛上救出了爱欧达夫人。他讲述了在加尔各答他们如何被判刑、然后支付保释金才被释放的经过。故事的最后一部分,费克斯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他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让万事通眉飞色舞地把他们一路的历险记继续讲下去,而听众看起来也同讲述者一样兴趣盎然。
“可是,你们要带她去哪儿呢?”费克斯问道,“难道你的主人想要把这位年轻的女士带到欧洲去吗?”
“当然不会,费克斯先生。当然不是把她带到欧洲。我们只是顺路把她安全地护送到她的一个亲戚家。那个人是香港的一位大富商。”
“这下可没办法了!”警探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然后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对万事通说道,“去喝一杯杜松子酒怎么样,万事通先生?”
“太棒了,费克斯先生。至少,我们应该为我们在‘仰光号’的甲板上重新相遇,干它一杯!”
第十七章 从新加坡到香港的经历
从这一天起,万事通和那位警探就经常见面,可是这位警探在他这位旅伴面前非常谨慎,他从不让他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只有一两次,他隐约看到了福格先生的身影。福格先生总是喜欢悠闲地待在“仰光号”客轮的大厅里,因为他不是在陪伴爱欧达夫人,就是在按照自己的习惯玩“惠斯特”。
对于万事通来说,他已经开始谨慎地想到,怎么会这样巧,在这里又一次遇到费克斯先生,而这位先生和他主人的旅行路线竟然完全相同?这一切的一切,实在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不错,费克斯先生是位绅士,是一位非常热情而又有责任感的人,他最初是在苏伊士遇到他,然后他们又在“蒙古号”上再次见面,一路同行到孟买。他说他在孟买就不走了,可是他又出现在开往香港的“仰光号”上。毫无疑问,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他在寸步不离地一路跟踪福格先生。那么,这件事就需要好好考虑考虑了。至少,这些不期而遇,简直太离奇了。这个费克斯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万事通愿意用他的那双拖鞋打赌——他一直精心收藏着那双拖鞋——这个费克斯一定会尾随在他们身后,和他们同时离开香港,而且或许还会乘坐同一艘客轮。
万事通就是苦思冥想一百年,也想不到这个费克斯到底要做什么。他永远都不会想到,菲利斯·福格会被人当作窃贼尾随在身后。但是,正如那些对一切事情都能找到答案的人——所以他才会被人称为万事通,他忽然恍然大悟,找到了费克斯一直跟踪他们的原因,而且坦白地说,他的解释听起来非常符合情理。在万事通看来,这个费克斯,一定是改良俱乐部那些和福格先生打赌的会员派来跟踪他的,目的是为了核实福格先生在这次环球旅行中是否遵守了大家一致同意的旅行路线。
“显然就是这样!显然就是这样!”这个可爱的小伙子对自己这样解释,并为自己如此聪明感到非常自豪,“他一定是那些绅士们派来跟踪我们的密探!这样做可真是不公正!福格先生是那样诚实守信,他们却派了个密探来跟踪他!好吧,改良俱乐部的绅士们,你们准备为此付出代价吧!”
对于自己的发现,万事通感到很是得意,但是他决定不对他的主人透露任何消息,因为他担心改良俱乐部那些人的行为,会使他的主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过,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取笑一下费克斯,可以旁敲侧击,却又不让他看出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
10月30日,星期三下午,“仰光号”驶入马六甲海峡。马六甲海峡位于马六甲半岛和苏门答腊半岛之间。在这个美丽如画的岛屿上,坐落着一座座挺拔俊秀的小山岛,遮住了旅客们的视线。
第二天凌晨四点钟,“仰光号”比规定时间提前半天抵达了新加坡,目的是为了在这里加煤。
菲利斯·福格把提前的这半天时间,记录在旅行日记的“盈余栏”中,然后陪爱欧达夫人下了船,因为她希望利用这几个小时,到岸上四处走走。
对于福格的一举一动,费克斯都会产生怀疑,因此他紧紧尾随在福格身后盯着他。万事通看到费克斯这种可笑的举动,情不自禁在背后大笑起来,然后他也随后上岸去采购一些东西。
新加坡岛是一个看上去既不大又不雄伟的小岛,更没有作为天然屏障的山峰,但是无论如何,这仍然是一个小巧秀美的地方。它仿佛是一座道路四通八达的美丽花园。爱欧达夫人和福格先生坐在一辆漂亮的马车中,由两匹从澳大利亚进口的骏马拉着,在碧绿的棕榈和丁香树林中一路飞奔。驰名的丁香子就是由这些丁香树半开的花苞炮制而成。这里种植着一丛丛的胡椒树,这完全不同于欧洲的乡村风情,用带刺的植物围起一道道篱笆墙。这里的椰子树和巨大的羊齿草伸展着浓密的枝叶,渲染出一派浓郁的热带风光,绿意葱茏的豆蔻树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在树林中,不时出现一群群动作敏捷的猴子。或许在密林深处,还会有老虎的踪迹。如果有人感到惊奇,不明白在这座不大的小岛上,为什么那些吃人的野兽直到如今还没有被彻底消灭,有人便会告诉他们,这些野兽都是从马六甲游过海峡潜入新加坡的。
19世纪新加坡的街景
乘坐着马车在乡村四周游览了两个小时之后,爱欧达夫人和她的旅伴——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闪过的风景——返回了城里。这个城市矗立着一座座高楼大厦,城市周围修建了很多美丽的花园。花园中种满了芒果树、凤梨树以及世界上各种最美味可口的水果树。
19世纪新加坡繁华的莱佛士坊
十点钟,他们回到了船上,没有发现有个警探在跟踪他们。那个警探大概也不得不花钱雇了一辆出租马车。
万事通正在“仰光号”的甲板上等候他们。这个可爱的小伙子买了几十个山竹果,而每个山竹果都有普通苹果那样大。这些山竹果表皮呈深褐色,里面的内皮呈鲜红色,中间的果肉却晶莹雪白。懂得品尝美味的人把那些果肉放进嘴里,立刻会感到一股无比鲜美的气息沁入心脾。万事通高高兴兴地把这些山竹果全都送给了爱欧达夫人,她愉快地接受了这些礼物。
十一点钟,“仰光号”加满了煤,开始起锚出发。几小时之后,马六甲巍峨的群山以及有猛虎生活的茂密森林,便在乘客眼中消失不见了。
新加坡距离香港大约1300海里。香港是英国政府从中国海岸割据出去的一个小岛。菲利斯·福格希望最多六天能够到达香港,以便及时赶上11月6日驶离香港前往日本一个重要港口横滨的客轮。
福格先生与爱欧达夫人乘着马车游览新加坡
这时,“仰光号”变得非常拥挤,大量乘客从新加坡涌上客轮,其中有印度人、锡兰人、中国人、马来人和葡萄牙人,他们大多数都住在二等舱。
天气本来一直很晴朗,但是随着月亮转为上弦,天气开始变得恶劣起来。海面上开始翻起巨浪,海风有时非常猛烈,不过由于风从东南方吹来,因此有利于轮船航行。当风向合宜的时候,船长便命令扬起船帆前进。“仰光号”客轮设有双桅船帆具,它常常扬起前桅帆和两个顶桅帆航行,因此在海风和蒸汽的双重推动作用下,在接连不断令人晕眩的海浪中,客轮一直沿着安南和交趾支那(1)的海岸飞快地向前行驶着。
由于船身的颠簸更甚于海浪,船上大部分的乘客都躺倒了,其中应负更大责任的不是大海,而是“仰光号”客轮本身。
事实上,这些在中国海域航行的东印度公司的客轮,在结构上都存在着严重的缺陷。由于对空船和客轮满载排水量之间的比例计算失误,这些客轮很难承受海浪的冲击。底部不透水的密封舱容积不足,用航海术语来说,这些船只“喝得太饱”,因此只要几个大浪的冲击,客轮在航行中就很难保持平稳状态。如果把这种客轮和法国客轮公司的“皇后号”和“柬埔寨号”相比,不要说发动机和蒸汽机,就是船身设计也相差很远。那些法国客轮,按照工程师的计算,即使密封舱的海水重量和客轮本身的重量相同,也不会发生沉船事件。然而,东印度公司的客轮,无论是“戈尔贡达号”、“高丽号”,还是“仰光号”,只要进水量达到船身重量的六分之一,客轮就会沉没。
因此,一旦遇到恶劣的天气,“仰光号”就要小心行驶。有时候还需要落下主帆,放慢航行速度。这无异于在浪费时间,尽管福格先生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但是万事通却感到异常恼火。他不时地责怪船长,责怪大副,责怪轮船公司,甚至把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责怪了一遍。或许,他恼火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想起了萨维尔街忘记关闭的煤气,而那些浪费的煤气是要他来付费的。
“你们是真的急于赶到香港吗?”警探有一天问万事通。
“非常着急!”万事通回答。
“你相信福格先生是急于乘船赶往横滨?”
“刻不容缓。”
“你真的相信这个奇异的环球旅行?”
“当然了。你不相信吗,费克斯先生?”
“我?我只字不信。”
“你真会开玩笑!”万事通眨眨眼,说道。
这句话使那位警探感到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使他感到有些惶恐不安。难道这个法国人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理解这句话。不过,万事通怎么会知道他是一名警探呢?那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啊!不过,看他说话的神态,显然万事通是故意这样说的。
在另一天,这个可爱的小伙子的话说得就更露骨了。他不是一个能够隐藏心事的人,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好了,费克斯先生,”他用一种顽皮的口气对他的旅伴说,“到了香港,难道我们不幸真的要永远分别,再也不能同行了吗?”
“哦,”费克斯先生似乎有些尴尬地答道,“我也不敢说。或许……”
“啊,”万事通说,“如果你仍能和我们同行,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是不会半途而废的。本来,你只是去孟买,可现在快要到中国了。美洲大陆已经不远了,而从美洲到欧洲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费克斯谨慎地观察着自己的旅伴,他发现这个小伙子满脸诙谐的笑意,于是便随着他一起大笑起来。这时,万事通兴致很好,他询问费克斯所从事的职业是不是让他挣了“很多钱”?
“也是也不是,”费克斯毫不在意地回答,“有时候挣得很多,有时候又挣不了很多。不过,你当然很清楚,旅行的费用我不用自己支付!”
“哦,我早就知道是这样!”万事通说着,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然后费克斯回到了自己的船舱中,反复回味着万事通的话。显然,他已经被人识破了。无论如何,这个法国人已经知道他是一名警探。不过,他把这件事告诉他的主人了吗?他在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呢?他是不是主人的同谋呢?他的身份既然已经被人识破,是不是一切希望都化为乌有了呢?这位警探在房间里苦苦思索了好几个小时,忽而觉得一切都已经毫无希望了,忽而又希望福格对此毫不知情,而思考的最终结果还是他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烦乱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决定把一切对万事通和盘托出。如果在香港他仍然无法拘捕福格,如果福格真的准备再次逃离那块英国管辖的领地,那么他——费克斯,就把一切都告诉万事通。如果万事通是他主人的同谋,那么福格就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一切希望都没有了,如果万事通与这起盗窃案毫不相干——那么他就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脱离那个窃贼。
这就是费克斯和万事通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而菲利斯·福格则威严而又冷漠地高悬在他自己的天空。他仿佛一颗绕球环行的行星,径自运行在自己的轨道,毫不介意那些围绕在他周围运行的小行星。
可是,在这颗行星旁边,目前出现了一颗被天文学家称为“干扰星”的小行星,它本来应该在那位绅士心中产生一些干扰。可是,毫无影响!爱欧达夫人的美丽竟然对福格先生丝毫没有产生影响,这真使万事通感到惊奇不已!况且,如果真的产生了某种干扰,那种干扰将会比人们发现海王星对天王星的影响更加难以测算。
正是这样。万事通对这种奇怪的现象感到惊奇不已。从那位年轻女士的眼睛里,万事通看出她对自己的主人充满了感激。但是事实很清楚,菲利斯·福格显然只是像个英雄在履行自己的义务,而不带任何缠绵的爱意。至于旅途中可能发生的意外以及对他的影响,他丝毫不放在心上。然而,万事通却常常感到惶恐不安。一天,他正伏在机舱的护栏上观看那架庞大的机器不时发怒一般地飞转,忽然,船身剧烈地前后颤动起来,随后推进器露出水面,疯狂地空转着。接着,一股股蒸汽从阀门中喷射而出,令这个可爱的小伙子不禁火冒三丈。
“阀门全都没有关好!”他怒气冲冲地大叫着,“我们已经不可能走快了!这就是那些英国人干的好事!如果是一条美国船,我们或许会看到爆炸,可是至少它会让我们走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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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和交趾支那,今天被统称为印度支那半岛。
第十八章 菲利斯·福格、万事通和费克斯都很忙碌
在这次航行的最后几天,天气非常恶劣。风越来越大,由于西北风一直劲吹,影响了客轮的前进速度。“仰光号”船身很不稳定,颠簸非常剧烈,因此也不能责怪船上的旅客对海风掀起的巨浪的抱怨不止。
11月3日到4日,海上起了暴风雨。海面上,狂风掀动着巨大的海浪。整整有半天的时间,“仰光号”不得不将推进器的转动速度保持在十转,然后倾斜着船身顶着风浪前进。尽管船帆都已经收了起来,但是暴风吹过其他的船具,仍然发出尖厉的呼啸。
可以想象,“仰光号”的航行速度非常缓慢,看来客轮抵达香港的时间要比预定时间延迟二十个小时,如果暴风雨一直不停,延迟的时间甚至还会更长。
浊浪翻滚的大海仿佛在有意与菲利斯·福格作对,但是他对此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镇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如果“仰光号”延迟二十个小时,那么就会打乱他的旅行计划,他会错过开往横滨的客轮。可是,这个人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急躁和气恼,似乎这场风暴早在他的预料之内,列入了他的旅行计划。当爱欧达夫人和他谈起恶劣的天气的时候,她发现他和往常一样平静。
对此,费克斯就是另一种看法了,可以说相去甚远。这一切正如他的期盼,因此恶劣的天气使他感到格外高兴。如果“仰光号”不得不在暴风雨面前逃跑,躲到某处藏起来,那他就会感到更加满意了。任何耽搁都会对他有利,因为这样福格先生就会在香港滞留几天。无论如何,天气如今站在了他的一边,掀起狂风巨浪来帮助他。尽管他感觉很不舒服,但是这有什么关系!晕船造成的恶心呕吐他也毫不在意,当他的身体在忍受晕船的痛苦时,他的心却感到格外欣慰。
至于万事通,大家也很容易想象,对于恶劣的天气,他简直无法克制内心的愤怒。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旅途都很顺利!陆地和海洋似乎都在暗中帮助他的主人,轮船和火车都在服从他主人的需要,海风和蒸汽也都在齐心协力为他的主人服务。难道现在开始出现逆转,那些倒霉的事情终于要来了?万事通感到忍无可忍,似乎那20000英镑赌注将要从他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去。这次暴风雨使他怒火中烧,狂风使他变得狂暴不已,他真想把桀骜不驯的大海用鞭子猛抽一通!可怜的小伙子!在万事通面前,费克斯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内心的喜悦,而他这样做是明智的,因为如果万事通看穿了他心中隐藏的鬼念头,费克斯可是真的要付出代价了。
自从暴风雨开始,万事通一直都待在“仰光号”的船舱外。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刻也坐不住,他甚至爬到了桅杆顶上,让那些船员们大吃一惊,而且他敏捷得就像一只猴子,任何事情都要伸手帮忙。他不断提出各种问题,询问船长、轮机长和其他船员。人们看到这个小伙子竟然这样没有耐性,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可是,万事通一定要问清楚这场暴风雨还会持续多久,因此他们告诉他去看晴雨表,可是晴雨表上的水银柱似乎没有上升的迹象。万事通摇晃着晴雨表,水银柱依然纹丝不动,无论是摇晃还是咒骂都不能使这个无辜的东西屈服。
最后,暴风雨终于平息了。11月4日这一天,海上的风浪开始渐渐转变。经过测定,风向开始偏南,因此将有助于客轮的航行。
正像天气一样,万事通的脸色也变得晴朗起来。大桅帆和小桅帆都高高地升了起来,“仰光号”又开始飞快地向前驶去。
然而,失去的时间已经无法挽回。现在必须重新做出决定,因为“仰光号”直到6日早上五点钟才能靠港。按照菲利斯·福格的旅行计划,他们必须5日抵达香港,但是客轮要6日才能到达。如此看来,他们整整迟到了二十四个小时,肯定赶不上开往横滨的客轮了。
六点钟,引航员登上“仰光号”,并走上了舰桥,准备引领客轮通过航道,驶入香港港口。
万事通急于向这个人询问,开往横滨的客轮是否已经离开了香港。但是他又不敢上前询问,因为最好还是让希望保持到最后一刻。他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费克斯,而费克斯是一只老狐狸,他力图安慰万事通,说福格先生可以赶下一班开往横滨的客轮。没想到,他的话只能使万事通更加恼火。
可是,尽管万事通是那样害怕询问引航员那个问题,而福格先生在翻阅过他的《旅行指南》之后,却镇定自若地亲自走向引航员,向他询问什么时候有香港开往横滨的客轮。
“明天就有,早上涨潮的时候开船。”引航员回答。
“噢!”福格先生应了一声,没有任何惊异的表示。
此刻,万事通正站在他们旁边,他兴奋得想要拥抱这位引航员,而费克斯却想扭断引航员的脖子。
“那条船叫什么名字?”福格先生又问道。
“卡尔纳迪克。”引航员回答。
“可是,它不是应该昨天离开香港吗?”
“是的,先生。可是船上有一只锅炉需要修理,所以只好推迟到明天开船了。”
“谢谢你。”福格先生说完,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回了“仰光号”的大厅。
至于万事通,他上前紧紧握住这位引航员的手,对他说道:“引航员,你真是一个好人!”
这位引航员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他的回答竟然赢得这样温暖人心的回报。当进港的哨音响起,引航员回到舰桥上,引领着“仰光号”,从挤满木船、汽艇、渔船以及各种小船的香港航道中缓缓驶过。
一点钟,“仰光号”停靠在香港码头,旅客们走下了客轮。
事实上应该说,发生这种意外对于福格先生非常有利。如果“卡尔纳迪克号”不是由于需要修理锅炉,11月5日它就应该驶离香港。那么,每个前往日本的旅客只好等待八天后乘坐下一班客轮。福格先生的确迟到了二十四个小时,但是这次延误并没有严重到影响他的下一步旅程。
由横滨穿越太平洋开往旧金山的客轮,和香港通往横滨的客轮是衔接在一起的,因此横滨前往旧金山的客轮不可能在香港的客轮未到之前开船。那么顺理成章,横滨的客轮开船时间也会相应推迟二十四个小时,而且在横渡太平洋的二十二天航程中,很容易把损失的这二十四个小时找回来。因此,菲利斯·福格自从离开伦敦三十五天以来,除去这二十四个小时,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福格先生一行到达香港
“卡尔纳迪克号”要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才能开船,因此福格先生在香港将有十六个小时来处理自己的私事,也就是为爱欧达夫人寻找她的亲戚。他们下了船,福格先生让那位年轻女士挽着自己的胳臂,然后带她走向一抬双人轿子。他向轿夫询问可以住宿的宾馆,轿夫向他推荐俱乐部饭店。于是,福格和女士坐上轿子,万事通跟在后面,二十分钟后他们便到达了俱乐部饭店。
福格先生为年轻女士订了一个套房,并命人为她准备好所需用的一切。随后,他告诉爱欧达夫人,他立刻前去为她寻找亲戚,然后把她留在香港请她的亲戚照顾。同时,他吩咐万事通留在饭店,在他回来之前不要离开,以免把年轻的女士独自留在这里。
然后,这位绅士独自来到交易所。在这里,每个人都应该认识杰吉这样一位尊贵的先生,因为他是香港最富有的巨贾之一。
福格先生询问一位经纪人,他果然认识那位帕尔西富商。可是,这位富商离开中国已经两年多了。他赚够了钱,便去了欧洲定居,大概是在荷兰,因为他以前在这里经商的时候,和大量荷兰商人互有交往。
菲利斯·福格回到俱乐部饭店。他立即命人通知爱欧达夫人,希望和她当面谈谈。他直截了当地告诉这位女士,尊贵的杰吉先生已经离开香港很久了,现在可能定居在荷兰。
最初,爱欧达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没有说什么。后来,她把手放到额头上思索了片刻,然后用她那温柔的声音问道:“我该怎么办,福格先生?”
“这很简单,”那位绅士答道,“去欧洲。”
“可是,我不能带来好处——”
“你的确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但是你的同行至少还不会危及我的旅行计划……万事通——”
“先生?”万事通答道。
“到‘卡尔纳迪克号’去订三个房间。”
这位年轻女士能够继续和他们一起旅行,万事通感到由衷地高兴,因为她对他是那样友好。他很快便走出了俱乐部饭店。
第十九章 万事通竭力维护主人
香港仅是一座小岛,1842年鸦片战争之后中英签订了《南京条约》,中国把这个小岛割让给了大英帝国。几年后,英国殖民者以他们的杰出才能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国际大都市和一个海港,这个海港就是维多利亚港。香港这个小岛坐落于珠江口,距离对岸被葡萄牙占领的澳门仅有60英里。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香港一定胜过了澳门,因此目前进出中国的大部分商品都经由香港转运。这里有船厂、医院、码头、仓库,以及一座哥特式大教堂、一个总督府和用碎石铺成的街道,因而一切都使人恍然感到这是英国肯特郡或萨里郡某个商业城市,如今它们穿过地球,在世界另一端的中国土地上出现。
万事通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边走向维多利亚港,一边欣赏着沿途那些在中华古国依然十分流行的轿子、带篷的双轮马车,以及成群的中国人、日本人和欧洲人穿行在这座城市的街道。这个可爱的小伙子发现,这个城市与他经过的孟买、加尔各答或新加坡等城市极为相像,只有些稍微不同之处。它们仿佛一些英国的小城,环绕着这个世界。
万事通来到维多利亚港。在位于珠江口的这个地方,他看到汇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有英国的、法国的、美国的、荷兰的战舰和商船,有日本或中国的小船,有帆船、汽艇和舢板,甚至还有一些“花船”仿佛花坛漂浮在水面上。万事通在港口附近走了走,他注意到一些本地人都身穿黄色衣服,而且他们的年纪都已经非常大。随后,他走进一家理发店,希望剪一个中国式发型,他从那位英语讲得很好的理发师那里了解到,他刚才看到的那些老人至少都有八十岁了,只有到这个年龄才有权利穿黄色的衣服,因为那是代表皇帝的颜色。万事通感到这一切非常有趣,虽然他并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理完头发,万事通迈步走向“卡尔纳迪克号”停靠的码头。他猛然发现,费克斯正在码头走来走去,不过他并不为此感到惊讶。
此刻,这位警探带着一脸失望的表情。
“太好了!”万事通心想,“对于改良俱乐部那些绅士们来说,事情肯定有些不妙了!”
因此,他脸上带着明媚的微笑走向费克斯,假装完全没有注意到警探脸上的沮丧表情。
的确,人们没有理由责怪这位警探暗暗诅咒倒霉的运气一直在尾随着他。拘捕令依然没有送到!显然,这份拘捕令依然还在路上奔波,如果他能在香港停留几天,它就可以追上他了。香港是这次旅途中最后一处英属领地,如果福格不能在这里被拘捕,那么他从此就会真的远走高飞了。
“怎么,费克斯先生,你真的下定决心随我们一起去美洲了?”万事通问道。
“是的。”费克斯咬着牙答道。
“好啊,好啊!”万事通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早就确信,你是不会舍得让我们分别的。走吧,去订你的船票好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走进客轮售票处,订了四个人的舱位。不过,售票员告诉他们,“卡尔纳迪克号”已经完全修好,因此开船时间从明天早晨提前到了今天晚上八点钟。
“太棒了!”万事通说道,“这个消息对我的主人太合适了。我要赶快跑回去告诉他。”
这时,费克斯决定采取最后一步行动。他要把一切向万事通和盘托出,这或许是将菲利斯·福格拖在香港多留几天的唯一方法了。离开售票处之后,费克斯邀请他的同伴到附近的酒馆喝上几杯。万事通看了看时间,接受了费克斯的邀请。
码头对面就有一家酒馆,看上去似乎在招呼他们两人进去。他们走进去,只见里面是一间装修得十分漂亮的大厅,大厅尽头放了一张木板床,铺着床垫。床上躺着一些人,已经睡着了。
在大厅里,摆放着一些藤条编的小桌子,大约有三十多位客人坐在桌子旁边。一些人正在大杯啜饮清淡的英国啤酒或者黑啤,其他人在喝英国烧酒、杜松子酒或者白兰地。另外,他们大部分人都端着长杆红头的大烟枪,烟斗里装着混有玫瑰香料的鸦片烟泡。这些颓废的烟鬼不时有人昏过去,然后溜到桌子底下。于是酒馆的伙计们就走过来抬着他的头和双脚,把他放到木板床上,让他和其他那些烟鬼躺在一起。大约有二十多个烟鬼并排躺在木板床上,仿佛一具具陈列的死尸,令人厌恶至极。
费克斯和万事通现在才明白,他们走进了一家只有无赖、白痴、笨蛋、丧失尊严的人才会光顾的烟馆。唯利是图的大英帝国把被称为“鸦片”的毒品,卖给这些烟鬼,每年的收入竟然超过一千一百万英镑!利用人类可悲的恶习来赚钱,这种生财方式是多么可怕!
中国政府曾经试图用严厉的法律来消灭这种恶习,但是毫无效果。开始,鸦片是专门供给富有阶层享用的,后来这种恶习从有钱人一直漫延到贫民,而且愈演愈烈,再也无法禁止。现在,吸食鸦片的人在中国随时随地可见。男人和女人们都沉迷于这种可悲的嗜好,而且只要他们有了烟瘾,就再也无力戒掉,否则就会感到剧烈的胃疼。一个烟瘾大的烟鬼每天能吸八管烟泡,但是他们活不过五年就会一命呜呼。
这种烟馆在香港处处可见,吸引费克斯和万事通进来喝几杯的这个地方,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万事通随身带的钱不多,但是他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受了同伴提供的美酒,并坚持日后在适当的时候一定回请费克斯。
他们要了两瓶葡萄牙著名的波尔图红葡萄酒,这位法国小伙子不停地畅饮着,但是费克斯却喝得非常节制,而且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同伴。他们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着,尤其谈到费克斯决定乘坐“卡尔纳迪克号”随他们一起旅行,真是一个绝妙的念头。最后,他们谈到“卡尔纳迪克号”将比原计划提前几小时开航,这时酒瓶已经空了,万事通站起身来,准备回去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他的主人。
费克斯一把拉住他。
“等一下。”他说道。
“你想干什么,费克斯先生?”
“我要同你谈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重大的事情?”万事通惊叫了一声,同时把他的酒杯里所剩的最后一点儿酒喝光,“好了,我们明天再谈这个问题吧。我今天没有时间了。”
“等一下!”费克斯说道,“这件事有关你的主人。”
听了这句话,万事通认真地打量着他的同伴,他发现费克斯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他的样子看上去太奇怪了!万事通心想。于是,他坐了下来。“你要告诉我什么重大的事情?”万事通问道。
费克斯把一只手搭在同伴的手臂上,然后低声说:“你已经猜出我是什么人了?”
“应该说是这样!”万事通回答,面露微笑。
“既然这样,那我要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现在,我已经知道一切了,老朋友!好了,这一切没有什么了不起!另有一手,为什么不呢?不过,在你告诉我之前,让我先告诉你,那些俱乐部的绅士们可是白花了钱。”
“白花了钱?”费克斯说,“你说得太轻松了!你根本不了解那笔钱有多大!”
“我当然知道,”万事通答道,“20000英镑!”
“是55000英镑!”费克斯强调了一句,然后紧紧抓住法国小伙子的手。
“什么?”万事通又惊叫起来,“简直难以想象,福格先生居然胆大得那么离谱!55000英镑啊!哦,为了这个原因,我就更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说着,再次站起身来。
“55000英镑!”费克斯重复了一句,一边拉着万事通再次坐下来,一边又要了一瓶白兰地,然后继续说道,“如果我把这事办成了,可以得到2000英镑的奖金。如果你同意帮我,想一想,你可以得到500英镑?”
“帮你?”万事通大声说道,吃惊得两只眼睛简直要瞪出来。
“是的,帮我将这个福格留在香港,多拖几天!”
“哈!”万事通说,“你在说什么?什么?那些绅士们不仅不把我的主人当作正人君子,派人来跟踪他,而且他们竟然还想在他的路上设置障碍!我真为他们感到害臊。”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费克斯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做简直太卑鄙了!这简直是要把福格先生的财产全都抢走,是从他的口袋里把钱掏光!”
“哦,这正是我们要达到的目的。”
“可是,这是设置一个圈套!”万事通大叫着,费克斯敬他多少白兰地他都毫不推辞地喝了下去,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喝了多少,“这是一个真正的圈套,这些人竟然还被称为绅士和朋友!”
费克斯开始感到其中有些误会了。
“还把他们称为朋友!”万事通大声说道,“还都是改良俱乐部的会员!请你记住,费克斯先生,我的主人是一位正直的绅士,当他决定要和人打赌的时候,他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去战胜别人。”
“可是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费克斯盯着万事通,问道。
“好吧,我来把一切说穿。你是改良俱乐部那些人派来的探子,你的任务就是监视我主人的旅行情况。真是耻辱!正是因此,虽然我早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可我还是很小心,没有告诉福格先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费克斯激动地问道。
“什么都不知道。”万事通答道,然后又喝了一杯。
警探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在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万事通之前,他迟疑了一下。他该怎么做呢?万事通的误解看来不是装出来的,但却使他的计划变得更加困难了。显然,这个小伙子所讲的完全都是实话,而且他绝对不可能是他主人的同谋——这本来是费克斯最担心的事情。
“好吧,”费克斯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他不是福格的同谋,那他肯定会帮我的。”
这位警探再次下定了决心。事实上,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无论如何,菲利斯·福格必须在这里被抓捕归案。
“听着,”费克斯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仔细听我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不是改良俱乐部的会员们委派的探子。”
“哈!”万事通说着,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我是一名警探,受命于伦敦警署。”
“你是……一名警探?”
“是,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证件。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说着,这位警探从皮夹中取出自己的证件,出示给他的同伴看,那正是伦敦警察署长签署的证明。万事通惊愕地两眼瞪着费克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福格先生所谓的打赌,”费克斯继续说道,“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你,还有他那些改良俱乐部的朋友,都被他欺骗了,因为他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对他毫不了解的同谋。”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万事通大声问道。
“听着。9月28日,英国国家银行有55000英镑被盗。经过调查,我们已经掌握了嫌疑犯的外貌特征。这个人的相貌和福格完全相符。”
“去你的吧!”万事通惊叫起来,并用他的大拳头用力捶着桌子,“我的主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正直的人!”
“你当初是怎么告诉我的呢?”费克斯说道,“你以前甚至都不认识他!你到他家刚开始为他工作的第一天,他就找了个荒唐的借口急匆匆离开了伦敦,而且没有带任何行李,只随身带了一个装满钞票的大旅行袋!现在,你仍能肯定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吗?”
“我能肯定,我能肯定!”可怜的小伙子像个机器般重复着这句话。
“那么,你是希望作为他的同谋被逮捕了!”
万事通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和刚才判若两人。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那位警探。菲利斯·福格会是一个窃贼?这个人曾经救了爱欧达夫人的命,这么一个好人,这么一个勇敢的人会是窃贼?可是,那么多无法解释的疑问在他心里与他作对。万事通竭力赶走那些进入自己脑子里的怀疑。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肯相信他的主人会是一个罪犯。
“好吧,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那位警探说道。
“很简单,”费克斯说道,“我一路跟踪福格到这个地方,可是我至今仍然没有接到我已经向伦敦警署申请的拘捕令。因此,我需要你帮我将他留在香港。”
“什么?你让我去……”
“事后,我会和你平分英国国家银行承诺的2000英镑奖金。”
“决不!”万事通答道,然后他想站起来却又跌回了椅子上。他感到头昏目眩,全身无力。
“费克斯先生,”万事通喃喃地说,“即使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即使我的主人真是你追捕的那个窃贼……我也一点儿都不相信……我过去为他做事……我现在仍在为他做事……我知道他是多么仁慈和勇敢……出卖他……绝不……不,把全世界的钱都给我,我也不干。我生长的家乡,从来没有人会为钱做这种事情……”
“那么,你拒绝了?”
“我拒绝!”
“那我只有说,让我们忘记这一切吧,”费克斯说道,“让我们来干一杯。”
“是的,让我们来干一杯!”
万事通感到自己醉得越来越厉害。费克斯认定,他必须竭尽全力将万事通和他的主人分开,因此他要让万事通喝得酩酊大醉。桌子上正好放着几支装好鸦片烟泡的烟枪,费克斯拿起一支塞进万事通手里。万事通接过烟枪,放到嘴上吸了几口,很快便昏昏沉沉地醉倒了。
“至少,”费克斯看着昏睡的万事通,说道,“福格不会及时知道‘卡尔纳迪克号’提前开船的消息了。即使他最后能够离开香港,可是这个可恶的法国人是不会陪他一起走了!”
然后,费克斯结清酒钱,走出了酒馆。
第二十章 费克斯直面菲利斯·福格
那场将断送福格先生前途的谈判正在小酒馆里进行的时候,福格先生自己却在陪爱欧达夫人在这个英国管辖领地的街头散步。自从爱欧达夫人接受了他的建议,准备前往欧洲,福格先生就不得不仔细考虑在如此漫长的旅途中,他们需要的一切物品。像他这样一位英国人,随身携带一只旅行袋就足以完成环绕地球的旅行计划,但是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带着一位女士去旅行就无法一切从简了。他们需要购买一些旅途中必备的衣物。尽管那位年轻的女士对福格先生无微不至的爱护和关心,一再诚恳地表示反对和推辞,但这位绅士依然以自己一贯的冷静,按部就班地完成了采购任务。他的回答总是:“这对我的旅行有益。这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当他们采购完那些必需品,福格先生和年轻的女士返回了饭店,享用了他们预定的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爱欧达夫人感到有些疲倦,她按照英国习惯轻轻握了握她那位冷静的救命恩人的手,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位尊贵的绅士,整晚的时间都在专心阅读《泰晤士报》和《伦敦新闻画报》。
如果福格先生是一位多疑的人,等到临睡的时候,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仆人仍然没有回来。不过福格先生知道,前往横滨的客轮在第二天早晨之前是不会离开香港的,因此他没有十分在意这件事。第二天,当福格先生按铃找人的时候,万事通却依然不在。
当这位尊贵的绅士得知他的仆人昨晚没有回到饭店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作何感想。福格先生亲自提起他的旅行袋,一边派人去通知爱欧达夫人,一边吩咐人去雇一辆轿子来。
这时,已经八点钟了,涨潮大约在九点半钟,“卡尔纳迪克号”要等到涨潮时才能启航。
当轿子来到饭店门前,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走上这种舒适的交通工具,他们的行李则被放在后面一辆手推车里。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航运码头。这时,福格先生才知道“卡尔纳迪克号”前一天晚上已经开走了。
福格先生本来以为在码头可以看到客轮,同时也会看到他的仆人正在这里等他,可是现在他的两个愿望全都落了空。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当爱欧达夫人用焦虑不安的目光看着他时,他只是淡淡地说:“这只是一个意外,夫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码头上,有一个人一直在留心观察着福格先生,这时他向福格先生走来。这个人就是警探费克斯。他向福格先生表示问候,并说道:“先生,你是否和我一样,也是昨天乘‘仰光号’到达香港的旅客?”
“是的,先生,”福格冷淡地回答,“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是……”
“请原谅,我只不过希望在这里看到你的仆人。”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先生?”年轻的女士焦急地问道。
“什么?”费克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难道他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没有,”爱欧达夫人说,“他从昨天下午就不见了,难道他会抛下我们,自己乘‘卡尔纳迪克号’走了?”
“抛下你们,夫人?”警探说道,“请原谅我这样问,难道你们计划乘这班船离开香港吗?”
“是的,先生。”
“我也是这样计划的,可是你看,我被搞得狼狈不堪。‘卡尔纳迪克号’修好了锅炉,却没有通知任何人,提前十二个小时离开了香港。现在,我们只好在这里等整整一个星期,直到下一班客轮开船了!”
当费克斯说到“整整一个星期”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快乐地跃动。整整一个星期啊!福格整整一个星期都要留在香港了!这样,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拘捕令到达这里。最终,好运总会降临在他这位法律代表头上的。
我们不难想象,当这个人听到菲利斯·福格用镇静的声音说出下面一句话的时候,无异于当头一棒!
“我相信,在香港码头,‘卡尔纳迪克号’不会是唯一一条船。”
说完,福格先生让爱欧达夫人挽着自己的胳膊,迈步走向码头,寻找其他即将出海的船只。
费克斯不知所措地跟在福格先生身后,仿佛有一根线牵着他。
似乎一直在偏爱菲利斯·福格的命运之神,现在却抛弃了他。整整三个小时,他跑遍了整个码头,他甚至下定决心万不得已就租一条船赶往横滨,但是他看到的那些船不是正在装货就是正在卸货,因此自然不能立刻启航。
这时,费克斯又感到一丝希望。
不过,福格先生并没有放弃希望,他继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船只,甚至准备前往澳门寻找。正在这时,有一位船员从码头向他迎面走来。
“尊贵的先生,是你在寻找船吗?”这位船员一边脱帽致敬,一边向福格先生问道。
“你有准备离港的船吗?”福格先生问。
“是的,尊贵的先生,有一条引水船43号,它是我们船队最好的船。”
“它速度快吗?”
“时速在每小时8到9海里之间,不会有很大误差。你想去看看吗?”
“是的。”
“先生,你不能指望会有更好的船了。你是为了坐船到海上转转?”
“不,我是要航海远行。”
“航海远行?”
“你能送我到横滨吗?”
这位船员听了这句话,简直难以置信。他垂下双臂,瞪大了眼睛。
“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他说道。
“不是玩笑!我错过了‘卡尔纳迪克号’的开船时间,可是我必须在14日之前赶到横滨,然后搭乘另一条客轮前往旧金山。”
“抱歉,”这位船员说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会每天付给你100英镑。如果你能及时把我送到那里,我再付你200英镑奖金。”
“你是认真的吗?”船员问道。
“非常认真。”福格先生回答。
那位船员走到一旁。他眺望着大海,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一方面渴望得到这样一大笔收入,另一方面却又担心航程太远。
这时,费克斯感到极度忐忑不安。
福格先生转向爱欧达夫人,问道:“你害怕这种旅行吗,夫人?”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福格先生。”年轻的女士答道。
那位船员再次走向绅士,同时两手转动着自己的帽子。
“怎么样,引航员?”福格先生问道。
“好了,尊贵的先生,”这位引航员回答,“我不能拿我的船员、我自己还有你的生命去冒这个风险。航线太长了,我这条船只有20吨,而且现在正是一年中最不寻常的季节。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及时赶到那里,因为从香港到横滨足有1650海里。”
“仅有1650海里。”福格先生说道。
“这么说也没有什么差别。”
费克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位引航员又加了一句,“也许我们能想出其他办法。”费克斯的心又提了起来。
“怎样?”菲利斯·福格问道。
“可以到长崎,它是日本南部的一个港口,离香港只有1100海里。或者到上海,上海离香港只有800海里。如果我们选择第二条路线,可以沿着中国海岸前进,这很有利于船只航行,因为沿岸的海水一直向北流动。”
“引航员,”福格先生说道,“我是要到横滨,不是上海,也不是长崎。我要搭乘开往美国去的客轮。”
“为什么?”引航员解释道,“开往旧金山的客轮并不是从横滨出发,只是途经横滨和长崎。它的始发站是上海。”
“你能保证你所说的是事实吗?”
“是的,我保证。”
“开往旧金山的客轮什么时候离开上海?”
“11日早上七点钟。所以说,我们有四天的时间。四天就是96个小时。我们按平均时速8海里计算,只要我们掌握得好,还有风一直从东南吹来,海上风平浪静,我们就能顺利行驶800海里,从香港到达上海。”
“你的船什么时候可以起锚?”
“一个小时就可以。这段时间要去准备些粮食,还有开船前的准备工作。”
“一言为定……你是那条船的主人吗?”
“是的,我叫约翰·班斯比,‘坦卡戴尔号’的主人。”
“你要求支付定金吗?”
“如果你能付定金最好,尊贵的先生。”
“这里是200英镑,先生。”这时,福格先生转向费克斯说道,“如果你愿意搭乘这条船……”
“先生,”费克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正想请你帮忙呢。”
“很好。半个小时后我们上船。”
“可是,那个可怜的小伙子……”爱欧达夫人说道,万事通的失踪使她感到非常不安。
“我会为他尽全部责任。”菲利斯·福格说道。
就这样,当费克斯向那条引水船走去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烦恼、焦虑和愤怒,而与此同时,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却正在走向香港警署。他们到了警署,菲利斯·福格讲述了万事通的外貌特征,并且留下一大笔足够他回国的旅费。他们又到法国领事馆办理了同样的手续,然后才回到饭店,取出送回来的行李,最后乘轿子返回了港口。
三点整,43号引水船的全体船员已经各就各位,粮食也已经备好,这条船准备起锚了。
“坦卡戴尔号”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小型双桅船,重20吨,船头很长,吃水很深,外型十分雅致。这艘小船看起来很像竞赛用的快艇,船上的铜具闪闪发光,连铁器也都镀了一层金属,甲板洁白得仿佛象牙一般,说明主人约翰·班斯比一直对它精心呵护。这艘小船上备有两根稍向后倾的主桅,另外还有后桅帆、前桅帆、前桅三角帆、后桅三角帆以及顶帆。顺风的时候,扯满这些船帆,可以有效加快航行速度。很清楚,看样子这是一艘跑起来很快的引水船。实际上,它的确在引水船竞赛上赢得过多次胜利。
“坦卡戴尔号”上除了主人约翰·班斯比以外,还有四名船员。他们都是一些勇敢的船员,无论天气如何,随时都会驶向大海去带领船只,把它们引进港口,而且他们和大海朝夕相伴,亲密无间。约翰·班斯比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身体健壮,皮肤晒得黝黑,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沉着冷静,是一位出色的舵手。他的魅力在于,能够使最胆小的人也对他充满信赖。
菲利斯·福格和爱欧达夫人上了船。费克斯早已经在船上恭候多时了。他们从后舱走进一间正方形的船舱,只见船舱四壁设有凹进去的床铺,床铺下面放着半圆形的长凳。船舱中间有一张桌子,一盏晃动的吊灯照在桌子上方。这间船舱虽然很小,却很干净。
“非常抱歉,我不能为你提供更好一些的地方了。”福格先生对费克斯说道。费克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位警探尽管受到福格先生如此的照顾,却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毫无疑问,”他心想,“这是一个彬彬有礼的骗子,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骗子。”
三点十分,“坦卡戴尔号”扬起了风帆。随着号角声,英国国旗在船头徐徐升起。旅客们都坐在甲板上。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最后向码头巡视着,希望看到万事通的身影突然出现。
这时,费克斯感到有些恐惧,因为那个被他用卑鄙的手段害惨了的倒霉蛋,此刻仍然有可能恰好出现在码头上。那时,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揭穿,结果对他费克斯会非常不利。但是,那个法国人并没有出现,显然他至今仍没有摆脱鸦片所造成的麻醉作用。
最后,约翰·班斯比驾驶着“坦卡戴尔号”驶向大海,船上的后桅帆、顶桅帆和后桅三角帆被海风吹拂着,在海浪中奋力向前。
第二十一章 “坦卡戴尔号”几乎失掉奖金
一艘20吨重的小船远航800海里,而且又是在一年中最特殊的季节,这无异于一次冒险的远征。在中国沿海,经常会出现恶劣的天气,尤其是春分和秋分前后,而现在仍在十一月初。
显然,如果引水船能够直接把旅客送到横滨,主人就能赚更多的钱,因为福格先生按每天100英镑把船租了下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穿越大海航行,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甚至像现在这样前往上海,即使不能称之为一种鲁莽行为,至少也是一个大胆的举动。可是,约翰·班斯比对于他的“坦卡戴尔号”充满了信心,他驾驶的小船仿佛一只海鸥在破浪飞翔。或许,他这样做完全正确。
当天傍晚,“坦卡戴尔号”驶入香港附近水流最湍急的海面,开足马力,利用来自后方的风力,稳稳地飞速向前行驶着。
“不用说,越快越好,船长!”当小船驶入一望无际的大海时,菲利斯·福格说道,“时间非常紧迫。”
“尊贵的先生,你尽管对我放心好了。”约翰,班斯比答道,“根据风向,我们已经把所有能用的帆都用上了。顶帆之所以没有挂起来,是因为那样做没有任何用处,只能降低航速。”
“你是内行,船长,我不是,我完全信任你。”
菲利斯·福格两腿岔开,身体笔直地站在甲板上,仿佛一个水手般神情坚定地注视着汹涌的波涛。那位年轻的女士坐在船尾,看着暮色中变得苍茫一片的大海,感觉乘坐这样一条轻飘飘的小船在海上航行,不免有些担心。一片片白帆在她的头顶展开,仿佛是一只只巨大的翅膀正携带着她在海面上飞翔。小船在海风的吹动下,宛若在半空中前进。
夜幕降临。半轮圆月徐徐升起,淡淡的月光很快便消散在天边的浓雾中。乌云从东方慢慢席卷过来,遮住大半个夜空。
船长升起信号灯——在海岸附近的海面上,来往的船只十分频繁,点亮信号灯是必要的安全措施。船舶相撞的事件在这一带常常发生,而“坦卡戴尔号”的航速很快,只要和其他船只稍有碰撞,就会粉身碎骨。
这时,费克斯正矗立在船头沉思。他知道福格生性不好言辞,因此他一直独自站在距他很远的地方。无论如何,尽管这个人邀请他乘船一起旅行,他仍感到与他交谈非常不舒服。况且,他也要思考一下今后的行动计划。他已经很明显地看出,福格不会滞留在横滨,他会立即乘坐前往旧金山的客轮,逃往美洲大陆,因为那里地域辽阔,他可以安全地逍遥法外。在他看来,菲利斯·福格的计划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福格这个人正如任何一个普通罪犯一样,本来可以直接离开英国,前往美国,但是他却穿过多半个地球,大大地绕了一个圈子,目的无非是为了更安全地抵达美洲大陆,等他蒙骗过英国警方之后,他就可以安然享用从银行偷来的那笔巨款了。可是,一旦他到了美国,他费克斯该怎么做呢?他要放弃自己一路跟踪的这个人吗?不能!在办好引渡手续之前,他不能让他逃离自己的视线。这是他的职责,他一定要坚守到底。事实上,有一件事情对他非常有利,那就是万事通已经不在他的主人身边,因此福格少了一个帮手。况且,在费克斯向万事通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个仆人和他的主人最好永远不要再见了。
菲利斯·福格也在思考,他的仆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在分析了各种情况之后,他认为可能由于误会,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在“卡尔纳迪克号”即将开船的时间跑了上去。爱欧达夫人的看法和福格先生一样,她非常感激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因此她为万事通的失踪感到非常难过。很可能,他们会在横滨与他碰面,如果他果真乘上了“卡尔纳迪克号”,他们很容易找到他。
大约晚上十点钟的时候,风势开始猛烈起来。出于安全考虑,或许应该把船帆收起来,但是船长在仔细观察过天象之后,决定仍然扬帆前进。事实上,“坦卡戴尔号”的船帆非常有助于航行,小船的吃水量很深,一切准备都很充足,即使遇到暴风雨,也能快速行驶。
午夜,菲利斯·福格和爱欧达夫人走进了船舱。费克斯在他们之前已经返回了船舱,躺在一张床铺上。至于船长和他的水手们,他们要整夜守候在甲板上。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11月8日,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艘小船已经行驶了一百多海里。常常被抛进海水测量航速的测程仪显示,船只航行的平均速度是每小时8海里到9海里。“坦卡戴尔号”上的船帆被来自后侧方的大风推动,因此正在全速前进。如果风向继续保持不变,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在这整整一天中,“坦卡戴尔号”仍然一直沿着海岸线行驶,因为这里的水流有利于航行。小船距离海岸不足5海里,有时透过雾气,隐隐可以看到曲折的海岸线。风从陆地吹来,海面却波澜不兴。对于“坦卡戴尔号”来说,这种情况极为有利,因为吨位不大的小船最害怕遇到大浪,那会使它们减速,用航海术语来说,那会“杀了”它们。
中午,风力开始减弱,风向转为了东南风。船长命令升起顶桅,可是两个小时之后,他又不得不命令把顶桅降了下来,因为风又强劲起来。
福格先生和年轻的女士都非常幸运,他们丝毫没有感到晕船的痛苦,而是兴致勃勃地品尝着带上船来的美味。费克斯也被邀请一起分享他们的食物,他不得不接受了,因为他很清楚,人就像船一样,需要一些东西填饱肚子,不过他发现这样做非常尴尬。他感到一路乘坐这个人的船,现在又吃这个人的东西,这简直无异于一种背叛。可是无论怎样,他还是吃了,尽管比平时吃得匆忙些。
他们吃完之后,费克斯感到无论如何也要和这个人谈谈了,因此他走到福格身边,对他说道:“先生……”
这声“先生”像是粘在他的嘴唇上,使他不得不竭力克制着自己,免得一把揪住这位“先生”的衣领!
“先生,承蒙你这样仁慈,让我上了你的船。不过,虽然我做事没有你那样阔绰,但我应该支付我的路费……”
“请不要再谈这个问题,先生。”福格先生说。
“可是我必须付……”
“不用,先生。”福格用不容争辩的语气说,“这已经列入我的总支出了。”
费克斯屈服了。他几乎是恼火地独自跑到船头,躺在甲板上,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时,“坦卡戴尔号”正在飞快向前。约翰·班斯比感到成功在即。他几次对福格先生表示,他们一定会按时到达上海。福格先生只是简单地回答,这也正是他的希望。事实上,船上全体船员都非常努力,奖金对这些诚实的人起了很大的激励作用。因此,没有一根角索不是被拉得紧绷绷的!没有一张帆不是被吹得满满的!方向没有丝毫偏差,掌舵的人无可挑剔!即使参加皇家游艇俱乐部的比赛,他们也不可能比现在更认真了。
傍晚,船长检查了测程仪,得知他们自从离开香港以后已经航行了220海里。那么,菲利斯·福格有希望在他到达横滨的时候,看到旅行日记上的计划仍然没有任何延误。从目前的情况看,他自从离开伦敦以来发生的第一次重大意外,或许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严重后果。
当天夜里,在凌晨的那几个小时,“坦卡戴尔号”开始驶入位于台湾岛和中国大陆之间的福建海峡。这时,他们穿越了北回归线。“坦卡戴尔号”在福建海峡行进得非常困难,因为这里水流湍急,到处都是逆流造成的漩涡,急促的海浪影响了小船的行进速度。人们在甲板上,几乎很难站稳脚跟。
随着黎明的到来,海风变得更加猛烈。天空开始出现大风前的征兆。同时,晴雨表也显示天气即将发生变化。整整一天时间,晴雨表都很不稳定,水银柱不断地急剧升降着。在东南方向的海面上,已经可以看到滚滚巨浪,而这些巨浪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夜晚降临之前,太阳再次沉入红彤彤的薄雾中,汹涌的大海仿佛被点燃了。
船长站在甲板上,久久地观察着充满不祥征兆的天空,一边模糊不清地低声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他走到福格先生面前,低声说道:
“尊贵的先生,我可以告诉你实际情况吗?”
“当然。”菲利斯·福格先生答道。
“好吧,我们要遇到一场台风了。”
“来自南方还是北方?”福格先生只是简单地问道。
“来自南方。看,它已经过来了。”
“既然台风来自南方,我不明白那有什么关系。它只能有助于我们走得更快。”福格先生说道。
“如果你认为没有什么关系,那对我来说也就没什么了。”
约翰·班斯比的判断丝毫不错。一位著名的气象专家曾经说过,台风如果发生在秋季会像闪电一般一掠而过,但是如果发生在初春和冬天,就会异常凶猛,威力极大。
船长已经提前做好迎接台风的准备。他命令水手把船上所有的船帆绑紧,把帆架放倒在甲板上。顶桅杆也放了下来。辅助的桅杆全部收了起来。所有的舱口都被遮盖得密不透风,不会有一滴水流进船舱。整个小船只留下了一张用厚帆布制作的三角帆,以便当台风袭来时,可以借助背后吹来的大风继续向前航行。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开始等待台风来临。
约翰·班斯比请旅客们回到船舱去,但是在那样狭窄的地方,似乎连呼吸都很困难,再加上海浪使小船不停地上下颠簸,如同监禁一般令人不快。因此,不仅是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甚至连费克斯也不愿意离开甲板。
将近八点钟的时候,暴风雨开始袭击这艘小船。“坦卡戴尔号”仅有的那面船帆,在暴风中仿佛一根随风飘动的羽毛。这里简直难以描述小船在暴风雨中航行的惊险场面,如果说它前进的速度比全速冲刺的火车头还要快上四倍,这并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
整整一天时间,“坦卡戴尔号”被凶猛的海浪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和飞奔的波涛保持同速,一路向北疾驰。无数次,排山倒海的巨浪从后面打过来,几乎将小船打沉,但是船长沉着冷静地转动着船舵,使小船一次次躲过了被毁灭的厄运。有时,翻腾的海浪犹如倾盆大雨冲洗着船上的旅客,但是他们似乎毫不畏惧。毫无疑问,费克斯会低声抱怨,但是勇敢的爱欧达夫人却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旅伴。她无法不被同伴的镇静所吸引,为了在福格先生面前表现得无愧于他,她愿意和他一同承受暴风雨的袭击。至于菲利斯·福格本人,他看上去泰然自若,仿佛这场台风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到目前为止,“坦卡戴尔号”一直在向北飞奔,但是将近傍晚的时候,正如他们担心的那样,风向整整调转了270度,开始变为西北风。海浪冲击着小船的侧翼,船身在剧烈摇晃。如果不是了解这条船的各部分连接都异常坚固,遇到这样凶猛的海浪冲击,任何人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随着夜晚的降临,暴风雨变得愈加凶悍。看到夜色越来越黑暗,航行越来越困难,约翰·班斯比开始感到忧心忡忡。他怀疑,他们是否应该找一个港口躲避一下风雨,于是便去征求其他船员的意见。
在征求了其他船员的意见之后,约翰·班斯比走向菲利斯·福格,对他说道:“尊贵的先生,我认为我们应该在沿岸找一个港口避避风雨。”
“我也这样认为。”菲利斯·福格回答。
“太好了,”船长说道,“可是,去哪一个港口呢?”
“我只知道一个港口。”福格先生平静地回答。
“那是哪一个……”
“上海。”
开始,船长似乎没有明白这句回答的意思,也没有领会这句话所包含的坚定与顽强。然后,他忽然恍然大悟:“好吧,是的。尊贵的先生,你是对的,那个港口是上海!”
“坦卡戴尔号”坚定不移地一直向北驶去。
这是一个可怕的黑夜!这只小船没有发生意外,简直是个奇迹。它曾有两次几乎被风浪掀翻,船上的东西如果不是被绳索牢牢绑住,早就滚进了汹涌的大海。爱欧达夫人感到精疲力竭,但是她没有发出任何怨言。不止一次,福格先生冲到她的面前,保护她免受凶猛的海浪的冲击。
又一个白天到来了。这时,暴风雨仍然狂暴地冲击着一切。不过,风向又开始转回东南。这个转变对于“坦卡戴尔号”的航行十分有利。新起的东南风携带着滚滚巨浪,迎击着先前西北风留下的逆浪,于是“坦卡戴尔号”又开始在狂涛中进行新的搏斗。如果这不是一艘异常坚固的小船,在波涛的相互撞击中,它必然已经被撕扯成了一片片碎屑。
有时,透过浓雾的空隙,从甲板上仍然可以看到隐隐的海岸,但是却不见一只船的影子。只有“坦卡戴尔号”独自在海上航行。
中午开始出现暴风雨即将平息的征兆,随着夕阳西下,这种征兆变得更加清楚了。
这场暴风雨虽然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但是却异常凶猛。旅客们已经疲惫至极,这时他们终于可以吃些东西,休息片刻了。
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那位船长命令重新升起风帆,这样“坦卡戴尔号”又可以快速向前行驶了。第二天,11月11日,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约翰·班斯比观察了一下海岸的位置,然后断定他们目前离上海大约还有100海里。
“坦卡戴尔号”坚定不移地一直向北驶去
还有100海里,而他们只剩下一天时间了。福格先生如果想要赶上开往横滨的客轮,必须在今天晚上到达上海。这场暴风雨使他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间,否则他们现在离上海最多不过30海里。
风力开始减弱,但幸运的是,大海也同时变得平静下来。“坦卡戴尔号”张满了船帆,顶帆、辅助帆和前桅三角帆都升了起来,而海水却在船首漂浮的杂物中泛着泡沫。
中午,“坦卡戴尔号”离上海已不足40海里。这时,离开往横滨的客轮起航时间,只剩下六个小时。
船上的人开始陷入极度的忧虑之中。他们希望尽一切可能准时抵达上海。船上所有的人——菲利斯·福格除外——全都感到自己的心在焦灼地跳动。小船必须保持每小时9海里的航速,才能按时到达,可是风力却在逐渐减弱!风很小,而且很不稳定,若有若无地从陆地上吹来,轻轻拂过海面,然后海面上的波纹也随之很快消失了。
可是,小船很轻,所有的船帆都高高地悬挂起来,上等的帆布涨满了海风,小船被顺流的海水推动着不断向前。这时,约翰·班斯比估计到黄浦江还有大约10海里,因为上海港距离黄浦江口至少还有12海里。
七点钟,他们距离上海仍有3海里。船长愤怒地咒骂了一句,因为看来他要失掉那200英镑的奖金了。他看着福格先生,只见福格先生依然不动声色,尽管他整个未来的命运都系于这短暂的一刻。
这时,只见一个长长的黑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出现在航道上。正是那艘美国客轮准时驶离了上海。
“他妈的!”约翰·班斯比骂了一句,绝望地推开了舵盘。
“发信号!”菲利斯·福格命令道。
一架小铜炮被拉到“坦卡戴尔号”的船头。这座铜炮本来是在雾天用于发射求救信号的。
小铜炮里装满了火药,但是当船长正要点燃导火索的时候,福格先生又吩咐道:“降半旗!”
船上的国旗慢慢降了下来。这也是一种求救信号,他们希望美国客轮看到这个信号能够改变航线,向小船靠近。
“点火!”福格先生命令。
小铜炮向空中发出惊人的轰鸣声。
第二十二章 即使在地球另一端,口袋里也要有些钱
11月7日,下午六时半,“卡尔纳迪克号”离开了香港,全速驶往日本。这艘客轮载满了货物和旅客,但是后舱却空着两个房间。这些房间被一个人预定了,那个人的名字是菲利斯·福格先生。
第二天早上,站在船头的旅客们惊奇地看到了一位神思恍惚的旅客,他摇晃着身体,头发乱蓬蓬地爬出二等舱的出口,然后脚步踉跄地走上甲板,在备用桅杆上坐了下来。
这位旅客不是别人,正是万事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费克斯走出那个烟馆后不久,就有两个伙计抬起昏睡的万事通,把他放到那张专为烟鬼们准备的板床上。但是,三个小时之后,这个即使恶梦连连也仍不忘赶船的万事通,醒了过来。他拼命抵抗着鸦片的麻醉作用,没有完成任务造成的焦虑,使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爬下那张睡满了烟鬼的板床,然后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挪动着身体,虽然不断跌倒,但他总是挣扎着再次爬起来,在一种顽强本能的推动下,终于走出了那家烟馆。他的嘴里仍然如同梦中一样,一直不停地叫着:“卡尔纳迪克!卡尔纳迪克!”
“卡尔纳迪克号”冒着浓烟,正准备启航。这时,万事通离踏板还有几步远。当“卡尔纳迪克号”正在解缆开船的那一刻,万事通冲上踏板,走过船头,然后晕倒在甲板上。
船上的水手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几个水手把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抬进了二等舱的一间客房。直到第二天早上,万事通才清醒过来,这时“卡尔纳迪克号”已经离开中国大陆150海里。
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早上,万事通会突然出现在“卡尔纳迪克号”甲板上的原因。他深深地呼吸着随海风吹来的新鲜空气。这些清新的空气使他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他竭力尝试着回想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可是非常困难。不过,他最后终于想起了昨天晚上之前发生的事情,想起了费克斯告诉他的秘密,想起了在烟馆里所经历的一切。
“这是一个圈套!”他对自己说道,“我是被人灌醉了!福格先生会怎么看这件事呢?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最后没有耽误上船。”然后,他想起了费克斯,自言自语道:“哦,我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永远把他甩掉,我希望在他对我说过那些话之后,他再也不敢尾随我们登上‘卡尔纳迪克号’了。一个警署的警官,一个跟踪我的主人的侦探,竟然诬蔑我的主人盗窃了英国国家银行!简直是胡说八道!如果福格先生是一个窃贼,那么我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那么,万事通是否应该把这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的主人呢?现在把费克斯的真实身份告诉福格先生,是否恰当呢?最好是等福格先生回到伦敦,我再告诉他有个伦敦警署的警探曾经跟踪他环游了地球,那时我再和他一起开怀大笑岂不是更开心吗?对,就应该这样做。不过无论如何,有些事情需要好好考虑考虑。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福格先生和他的旅伴爱欧达夫人,向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他的宽恕。
万事通站起身来。这时,海上波涛汹涌,“卡尔纳迪克号”剧烈地摇晃着。这个可敬的小伙子直到现在两条腿还软绵绵的,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走到船尾。但是,船尾没有一个人看上去像是他的主人或者爱欧达夫人。
“对了,”他自言自语道,“现在,爱欧达夫人一定还在睡觉。福格先生呢,按照惯例,他一定找到了几个可以玩‘惠斯特’的牌友,然后在……”
于是,万事通走进了“卡尔纳迪克号”的大厅。但是福格先生不在这里。这时,万事通只有一件事可做了,那就是去找船上的事务长,请问他菲利斯·福格先生住在几号房间。可是,事务长告诉他,船上的旅客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对不起,”万事通没有理会事务长的回答,他继续说道,“福格先生是一位个子高高的绅士,外表冷静,不太喜欢交谈,由一位年轻的女士陪着——”
“这艘客轮上根本没有一位年轻的女士,”事务长说道,“如果你还是不相信,这是船上的旅客名单,你可以自己看看。”
万事通查看了一遍旅客名单,他主人的名字果然没有登记在上面。
他顿时懵了。这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子。
“等等!我现在正在‘卡尔纳迪克号’上,这没有搞错吧?”万事通大叫道。
“正是!”事务长回答。
“正在开往横滨?”
“完全正确。”
开始,万事通担心自己上错了船。但是,如果他此刻真的正在“卡尔纳迪克号”上,那么他的主人不应该不在这里啊。
万事通猛然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犹如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忽然一切都显得清清楚楚了。他终于想起来,“卡尔纳迪克号”提前开船了,他本来应该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主人,而他却没有那样做!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不在这条船上,这完全是他的责任。
这一切完完全全是他的责任。可是,应该负主要责任的是那个混蛋费克斯,为了把他和他的主人分开,把福格先生留在香港,那个混蛋把他灌醉了,因为他已经得知了那个警探的底细。现在,他的主人一定是彻底毁了,他的打赌已经输定了,或许已经被抓了起来,关进了牢房……万事通想到这一切,简直悔恨得发狂。如果再让他遇到费克斯这个人,他一定要好好和他清算这笔账!
最后,那种锥心的懊丧过去之后,万事通冷静了下来,开始考虑他目前正面临的问题。一切自然非常糟糕!他现在正在前往日本的路上,那么他自然会顺利抵达日本,可是他又怎么回来呢?他的口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先令,甚至连一个便士都没有!幸运的是,他的船票和船上的饭费预先已经支付了,因此他还有五天到六天的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他以后应该怎么办。简直难以描述万事通是如何在船上饕餮大餐的。他把他主人的、爱欧达夫人的,还有他自己的饭全都吞进了肚子。他吃起饭来的样子,仿佛他要前去的日本,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
13日,“卡尔纳迪克号”随着早潮驶入了横滨港口。
横滨是环太平洋的一个重要港口,往来于北美洲、中国、日本和马来西亚群岛之间的所有船只都要从这里经过。横滨位于东京湾内,距离江户(1)很近,是日本帝国的第二首都,也是幕府时代的将军驻地。当年,将军这个民间统治者存在的时候,横滨是江户的有力竞争对手。在江户那座大都市中,居住着号称天神后裔的日本天皇。
“卡尔纳迪克号”穿过悬挂着各国国旗的船只,驶入横滨,停泊在港口大堤和海关仓库附近。
踏上这块太阳神子孙们生活的奇异土地,万事通显得无精打采。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徘徊在这座城市的街头。
最初,万事通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完全欧化的市区,这里临街的房子都很低矮,前面设有回廊,回廊上矗立着一排排漂亮的廊柱。从条约岬到河滨一带,分布着众多街道、广场、码头和仓库。同香港和加尔各答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各国商人,有美国人、英国人、中国人、荷兰人,凡是阳光所到之处,都有人买卖着各种商品。走在拥挤的人流中,这个法国小伙子仿佛被遗弃在东南非未开化的奥坦托人中间,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万事通本来有一个简单可行的办法,他可以到法国或英国驻横滨的领事馆寻求帮助,可是无论如何,他不愿意讲述自己的经历,因为这关涉到他的主人。在山穷水尽之前,他希望能够找到其他办法自己解决问题。
因此,他走遍了横滨整个欧洲街区,但是一无所获。他又转入横滨的日本街区,并且下定决心,如果万不得已就前往江户。
横滨本地人居住的地区被称为“本顿”。“本顿”是附近岛屿的居民供奉的一位海上女神的名字。这里到处可见绿树成荫的小径、雕刻着奇异神像的门廊、竹林芦苇掩映的小桥,以及被百年老树遮盖的幽暗的寺庙,很多佛家弟子和孔氏门徒在其中熬炼着清苦的岁月。这里还有几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街上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孩子,他们皮肤白皙,双颊红润,看上去仿佛从日本屏风上走下来的少年。这些孩子和那些长毛短腿的狮子狗,以及懒洋洋却很可爱的黄色无尾小猫,在街头嬉戏着。
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敲着单调的木鱼鱼贯而行的和尚们,有政府官吏,有头戴漆花尖顶帽、腰挂两把军刀的海关官员或警官,有身穿蓝色棉军装肩头扛着枪的士兵,也有穿着紧身绸上衣外套护身甲的天皇御林军,以及各个兵种和等级的军人。因为在日本当兵非常受人尊敬,正如当兵在中国受人歧视一样。另外,街上还有一些化缘的僧侣和身穿长袍的香客,以及普普通通的平民,他们头发乌黑润泽,大脑袋,小细腿,上身长,个子小,肤色深浅不一,有的如青铜一般黯黑,有的又像白粉一样无光,但是绝没有中国人的那种黄皮肤。这是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基本差异。此外,在轿子、马匹、挑夫、篷车、漆花古轿、双人软轿和竹床的行列中,还可以看到一些看上去很不起眼的日本妇女,她们的小脚迈着碎步,有的穿着布鞋,有的则穿着草拖鞋或是特制的木屐。她们眼梢上挑,胸部平平,牙齿按时尚染成黑色,但是却身穿别致的民族服装——和服。和服是一种普通长礼服,用一条宽大的缎带束腰,在背后挽成一朵大花结。当前,巴黎妇女的时装似乎正是学习了日本妇女的装束。
在光怪陆离的人群中,万事通漫游了好几个小时。他参观了一些奇特而富丽的店铺,欣赏了五光十色的日本首饰市场,观察了门前挂着彩旗而他却没钱踏入的日本饭店,也驻足了一些茶馆,看到有人在喝一种清香四溢、热气腾腾的用大米酿制的水酒。另外,他还观看了一些烟馆,人们吸着一种芳香的烟草,而不是鸦片,因为那种东西在日本几乎毫无价值。
最后,万事通发现自己来到了郊外,置身于一望无际的稻田之间。在这里各种鲜花仍未凋败,散发着最后的余香,其中那些娇艳的茶花不是生长在矮小的山茶树丛中,而是开在高大的山茶树上。在那些围有竹篱的果园里,生长着樱桃树、李子树和苹果树,可是当地人栽种这些果树,不是为了水果,而是为了卖花。果园里安放了一些模样古怪的草人,以及不断尖叫的驱鸟器,用来驱赶麻雀、鸽子、乌鸦和其他贪食的鸟类。这里没有一棵大树上没有鹰巢,没有一棵柳荫下不见单腿独立的鹭鸶,它们看上去满怀忧思。在这里,小鸟、野鸭、山鹰、大雁随处可见,另外还有很多仙鹤。日本人把仙鹤看作神鸟,象征着富贵长寿。
正在这样信步游荡的时候,万事通注意到草丛中生长着几株紫罗兰。
“太好了!”他说道,“这就是我的晚饭了。”
但是,他闻了闻这些紫罗兰,发现它们已经没有了任何香气。
“太倒霉了!”他自言自语道。
虽然这个正直的小伙子有先见之明,在离开“卡尔纳迪克号”之前,已经饱餐了一顿,可是走了整整一天后,他已经感到饥肠辘辘。他特别注意到,这里的肉店根本就没有悬挂山羊肉、绵羊肉或者猪肉,而且他也知道这里的牛只能用以耕田,杀牛是一种犯罪,因此他得出一个结论:日本肉食稀少。他这种判断完全正确,不过即使他不能吃肉店里的肉,他的胃也很乐意吸收其他肉类,比如野猪肉、鹿肉、鹌鹑肉,或者家禽肉和鱼类等等。日本人吃米饭的时候,几乎专门用这些东西佐食。不过,万事通现在不得不面对严峻的现实,吃什么的问题只能留待明天考虑。
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夜色降临。万事通重新转回了日本街区,发现街头挂满五光十色的灯笼。他信步走着,看到一些江湖艺人在表演各自惊人的绝技,还有一些星象家在空场上用望远镜来吸引人们观看天象。最后,万事通走回港口,只见港湾里渔火点点,渔人们正在用点燃的树脂引诱海上的鱼群。
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巡夜的警官开始四处巡逻,他们身穿漂亮的制服,在巡逻的士兵的簇拥下,仿佛出国的大使。每当遇到这种神气十足的巡逻队伍,万事通总是开心地对自己说:
“看啊,又一队日本使团要出访欧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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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户,日本东京的旧称。
第二十三章 万事通长出了长鼻子
第二天,饥饿而又疲惫的万事通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也要找些东西吃了,而且最好快一些!其实,他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达到目的,那就是卖掉他的表!可是他宁愿饿死也不肯那样做。这时,有个念头出现在这个可爱的小伙子的脑子里,那就是利用他那尽管音色并不优美但却颇为浑厚的声音。
他会唱一些法国和英国的老歌,于是他下决心尝试着唱一唱。日本人喜欢音乐,因为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习惯用锣鼓伴奏,那么他们也必然能够欣赏一位欧洲音乐家的表演。
不过,在早晨举办音乐会卖唱,或许时间太早了一些,那些歌迷如果被他吵醒,大概不会拿带有他们天皇头像的钱币来奖励歌手。
万事通决定再等几个小时,但是正当他在街头徘徊的时候,忽然想到,对于一个流浪的艺人来说,他看上去穿得太好了,于是他闪过一个念头,想到用自己的西装去换一套更适合他目前身份的旧衣服。况且,这种交换肯定能找回一点钱来,那样他就可以立刻饱餐一顿了。
这次万事通打定了主意,剩下的问题只是如何执行了。他找来找去,最后终于发现一家当地商人开的旧货商店。他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商店老板很喜欢他身上的这套欧式西装。于是,万事通不久就身穿一套旧日本长袍,头戴一顶褪色的花头巾走出了商店,而且这时还有几块换回的银币,在他的口袋里叮当作响。
“好啊!”万事通心想,“对我来说,这种感觉简直是在过狂欢节!”
万事通首先想到的就是吃,于是打扮成日本人的他走进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小茶馆,要了一些米饭和鸡鸭碎肉,像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一样,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
“好了,”吃饱之后,万事通对自己说道,“今后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了!我再也别想把这套旧衣服卖出去,换一套更日本化的衣服了。所以我必须尽快想出个办法,早日离开这个‘太阳国’,这个地方可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然后,万事通一心想看看有没有开往美洲大陆的客轮。他希望能够在船上做一名厨师或听差,以此解决他的饮食和船票问题。他要先到旧金山,然后再想其他主意。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要想办法穿越从日本到新大陆这4700海里的太平洋。
万事通不是一个空想不做的人,主意已定,他立即向横滨港口走去。但是,当他越来越接近码头的时候,他感到那个最初认为简单易行的计划似乎变得越来越希望渺茫。在一艘美国客轮上,人家凭什么要雇用他做厨师或听差呢?他这一身怪异的装束,人家凭什么信任他呢?他能够提供什么证明或担保人呢?
正在他这样苦思冥想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一张醒目的大海报。这张海报正由一个马戏团的小丑扛着,在横滨的街头走来走去。这张海报用英文写着下面的内容:
尊贵的威廉·巴图尔卡的日本杂技团
赴美之前,最后表演
在天狗神(1)佑护下演出
长鼻子长长
魅力无限,精彩绝伦!
“美国!”万事通大叫着,“正符合我的心愿!”
他跟在这个背海报的人身后,发现自己又走回了日本区。十五分钟后,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剧院门口。剧院的大门上插着一排排彩旗,墙壁上画着一些杂技演员的巨大画像,虽然缺乏背景,但是色彩非常鲜艳。
这就是尊贵的巴图尔卡先生的马戏剧院,他是一位美国巴纳姆(2)式的马戏团老板,拥有一大批马戏演员,其中有杂耍演员、小丑、杂技演员、魔术师、走钢丝演员和体操演员。根据海报上的宣传,今天是他们离开“太阳国”前往美国之前的最后一场表演。
万事通走进剧院,站在表演场地前面的圆形回廊下,求见巴图尔卡先生。巴图尔卡先生走了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问万事通,开始还以为万事通是位日本人。
“你需要一个仆人吗?”万事通问道。
“一个仆人?”这位马戏团老板捋着下巴上厚厚的灰色胡须说道,“我有两个仆人,既忠实又听话,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而且他们只求工作却不求任何回报,只要我喂饱他们就可以。他们在这儿!”说完,他伸出自己那两条粗壮的胳臂,只见上面青筋暴露,仿佛低音提琴上的那根粗琴弦。
“那么,我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了,是吗?”
“任何用处都没有。”
“天啊!能和你们一起去美国对我多重要啊。”
“哦,哦,”尊贵的巴图尔卡先生说道,“你这身打扮要说像个日本人,那我就可以说自己像个猴子了。为什么你要装扮成这副模样?”
一个小丑扛着海报走来走去
“一个人能穿什么就得穿什么。”
“这倒是真的。你是法国人?”
“是的,我是法国人。一个纯粹的巴黎人。”
“那么,你肯定会做鬼脸了?”
“等等,”万事通答道,由于自己是法国人竟然引出这种结论,他感到有些恼火,“我们法国人可能知道如何做鬼脸,但还比不上你们美国人做得更滑稽!”
“当然比不上!好了,虽然我不能雇用你做一名仆人,可是我可以雇用你做一名小丑。你明白吗,亲爱的小伙子?在法国,他们扮演外国小丑逗得人们大笑不止,而在外国,别人都是扮演法国小丑。
“哦!”
“你身体很健壮,是这样吗?”
“特别是吃饱了之后。”
“你会唱歌吗?”
“会啊!”万事通回答,因为他曾在一些街头音乐会上唱过歌。
“可是你会头朝下唱歌吗?左脚上放一个旋转的陀螺,右脚上立一把军刀,可以吗?”
“当然可以!”万事通想起年轻时代受过的那些基本训练,立刻答道。
“这就是我要请你做的事!”尊贵的巴图尔卡说。
雇用条件就这样当场确定下来。
最后,万事通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在这个著名的日本杂技团是一名什么都干的杂役。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工作,但是这个工作意味着不出一个星期,他就可以到达他的目的地旧金山了。
尊贵的巴图尔卡先生大肆宣传的演出,将于下午三点钟开始。很快,日本乐队的锣鼓声便在门口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显然,万事通不可能立即扮演某个角色,但是他必须用他那健壮的肩膀为表演“叠罗汉”的演员们服务,这些演员都是扮演“天狗”神的长鼻子演员,而这个精彩的表演是今天整场演出的高潮。
将近三点钟的时候,大批观众涌进了宽敞的剧院。本地人、欧洲人、中国人、日本人、男人、女人和小孩子,他们冲进剧院,争先恐后地在狭长的座椅或者舞台对面的包厢中坐下来。门口的乐手已经回到剧院中。当乐队人员全部就位,小锣、铜锣、响板、竖笛、小铜鼓、大铜鼓一起热烈地响了起来。
这场演出的节目和普通马戏团的节目类似,但是必须承认,日本拥有世界一流的杂技演员。有位演员手持一把折扇和一些碎纸片,娴熟地表演了美妙动人的“蝶恋花”;另一位演员从烟斗中喷出一缕芬芳的青烟,在空中迅速写出一个个字,这些字最后连成了一句献给观众的贺词;还有一位表演手上技巧的演员,把几支燃烧的蜡烛轮流抛向空中,然后把每一支从嘴前经过的蜡烛吹灭,然后再陆续将它们点燃,期间动作连贯,毫无失误;还有一位表演陀螺的演员,他使那些陀螺巧妙地不停旋转,令人看了目瞪口呆,在他手下这些旋转得嗡嗡作响的东西似乎有了生命,它们在烟斗杆上、刀刃上,或者是在那些拉在舞台两端细如发丝的钢丝上不停地旋转着,时而围绕着几只大水晶瓶转圈,时而爬上竹梯,时而又跑向四面八方,同时发出不同的响声,汇成和谐的曲调。演员们在一起表演时,他们还让陀螺在空中旋转,然后用木制的球拍击打它们,让它们在空中飞来飞去,而陀螺却一直旋转不停。他们把陀螺装进口袋,但是当他们将它们再次拿出来的时候,陀螺仍在旋转不停,一直转到里面的发条完全松弛,这时候陀螺忽然展开,变成了一朵朵开放的纸花。
在这里,我们不必一一描述马戏团的演员们表演的各种绝技。他们无论是表演上转梯、爬高竿,还是滚大球、滚圆桶等等,每个节目都出神入化,无与伦比。但是,在所有节目中,最引人入胜的还是那些“长鼻子”演员们的表演,他们惊心动魄的绝技在欧洲尚属罕见。
这些“长鼻子”是在天狗神佑护下组成的特殊表演团队。他们装扮得仿佛中世纪的使者,肩头装着一对华丽的翅膀。不过,他们最特殊之处是脸上多出的那根长鼻子,尤其是他们用这根长鼻子进行的表演。这些长鼻子用竹竿制作,长约五六英尺,最长的大约十英尺,有的形状笔直,有的形状弯曲;有的表面光滑,有的则凹凸不平。那些长鼻子演员正是用这些牢牢固定的假鼻子,进行各种绝技表演。首先,有十二三位天狗神门徒仰面朝天躺在舞台上,然后另外一些长鼻子演员则跳上他们那些犹如避雷针一样竖起的长鼻子,在这些鼻子上跳来跳去,表演着许许多多令人难以置信的绝活儿。
演出到了最后阶段,特别献给观众的精彩节目是“叠罗汉”,大约有五十个长鼻子演员来叠“罗汉塔”。但是,尊贵的巴图尔卡先生的艺术家们并不是用肩膀来表演,而是仅用他们的长鼻子来构筑“罗汉塔”!由于扮演“罗汉塔”底层的一位演员最近离开了马戏团,而这项工作只要身体健壮灵敏即可,于是万事通就被选中来替代那位离去的演员。
应该承认,这位可爱的小伙子非常难过,当他穿上一套中世纪服装,肩头装上两只花花绿绿的翅膀,而且脸上又被安上一个6英尺长的鼻子的时候,这一切使他情不自禁回忆起青年时代度过的那些艰难岁月!可是无论如何,这个长鼻子如今是他的生计,因此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戴上它。
万事通走上舞台,和其他那些充当“罗汉塔”底层的演员们站在一起。他们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个个长鼻子竖立在空中。随后,扮演第二层的演员走过来,躺在他们的长鼻子上,然后第三层演员躺在第二层的长鼻子上,第四层演员同样如此。不一会儿,一座由长鼻子搭建的人塔几乎已经和舞台顶部的帷幕平齐了。
这时,台下掌声四起,台上的乐队也奏起雷鸣般的音乐。这时,“罗汉塔”突然晃动起来,顿时失去了平衡,原来底层一只长鼻子擅离职守,于是整座“罗汉塔”犹如一座纸搭的古堡轰然倒塌。
这全都是万事通造成的,完全是他的过错!他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没有扇动自己的翅膀就飞过舞台上的栏杆,爬上了舞台右侧的包厢,一头扑倒在一位观众脚下,大叫着:
“哦,我的主人,我的主人啊!”
“是你?”
“是的,是我!”
“好了,让我们赶快上船吧,我的小伙子!”
福格先生和陪伴他的爱欧达夫人、万事通穿过回廊冲出了剧院。但是,他们看到尊贵的巴图尔卡先生怒气冲冲地迎面走来,他为表演失败要求“赔偿”。当菲利斯·福格先生将一叠钞票放在他手上的时候,他的怒火立即平息了。
六点半,就在轮船即将开动的时候,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登上了美国客轮,他们身后跟着万事通。直到此刻,两只翅膀还在万事通背后,他脸上那只6英尺长的鼻子还没有来得及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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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狗神,日本民间敬拜的神灵,相貌恐怖,鼻子很长。
(2)?巴纳姆(1810-1891),美国人,1871年创办了著名的巴纳姆马戏团。
第二十四章 横渡太平洋
发生在上海的一切,大家已经非常清楚。“坦卡戴尔号”发出的信号被开往横滨的客轮发现,当船长看到一只小船降了半旗,立即命令客轮向小船靠近。片刻之后,菲利斯·福格算清应付的船费,将550英镑交给了约翰·班斯比船长。然后,这位尊贵的绅士、爱欧达夫人以及费克斯,一起登上了那条正要开往长崎和横滨的客轮。
11月14日凌晨,客轮准时抵达了横滨。菲利斯·福格让费克斯去处理自己的事务,然后他和爱欧达夫人登上“卡尔纳迪克号”,并在这里了解到一个使爱欧达夫人异常惊喜的消息——或许对福格先生来说也同样如此,他只不过没有让这种感情表现出来——法国人万事通的确在前一天随船抵达了横滨。
菲利斯·福格先生当天晚上就要离开横滨,前往旧金山,于是他立即四处寻找他的仆人。他到法国和英国领事馆询问消息,然后又走遍了横滨的大街,可是一无所获,这时他几乎已经对找到万事通不再抱有希望。可是,或许由于机缘巧合,或者由于某种预感,他竟然走进了尊贵的巴图尔卡先生的剧院。万事通当时身穿怪诞的中世纪服装,福格先生自然没有认出他来,可是万事通仰面躺在舞台上,却看到了自己的主人坐在楼上的包厢里,于是他再也不能使自己的长鼻子一动不动了。“罗汉塔”因此失去平衡,然后倒了下去。
后来,万事通从爱欧达夫人那里了解到他们的经历。爱欧达夫人告诉他,他们如何从香港到达了横滨,以及有一位名为费克斯的先生同他们一起乘坐过“坦卡戴尔号”小船。
听到费克斯这个名字,万事通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认为,把那位警探和自己之间发生的一切告诉主人,现在仍不是时候。因此,在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万事通只是不停地责骂自己,承认他在香港的一家烟馆不小心吸了鸦片,然后陷入了麻醉状态,因而误了大事。
福格先生平静地听着万事通叙述自己的经历,没有说什么。最后,他给了万事通一笔钱,足够他在船上买到一身合适的衣服。确实如此,不到一个小时,这位诚实的小伙子已经除去了他的长鼻子,摘下了身上的翅膀,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天狗神门徒的痕迹了。
这艘由横滨开往旧金山的客轮隶属太平洋轮船公司,名为“格兰特将军号”。这是一艘巨型客轮,重2500吨,设备优良,航速很快。客轮甲板设有一根又粗又长的蒸汽机杠杆,一刻不停地升降着。这根杠杆的一端连接着活塞柄,另一端连着轮机上的曲轴,这样可以将杠杆的直线推动力转化为推动轮机的动力,从而使轮轴不停旋转。“格兰特将军号”备有三张大帆,而且非常宽大,可以有力配合发动机加快航行速度。这样,按照每小时12海里的航速计算,不出21天,“格兰特将军号”就可以横渡太平洋。菲利斯·福格确信,12月2日他将抵达旧金山,11日抵达纽约,12月20日就可以返回伦敦。如此,在12月21日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之前,他可以剩余很多时间,轻轻松松地结束这次环球旅行。
客轮上的旅客很多,其中有英国人,但是更多的是美国人,还有一些前往美洲做苦力的移民,也有一部分旅客是在印度军队服役的军官,他们利用假期出来环游世界。
在这次旅途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件,因为“格兰特将军号”借助巨大的轮机以及宽大的船帆,一直平稳地行进在大洋上。太平洋正如它的名字一样,一路平安。福格先生依然如故,镇定冷静,沉默寡言。现在,他那位年轻的旅伴对他日益生出一种亲切感,而这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感激之情。他那沉稳的性格,慷慨大度的胸襟,在这位女士心中造成了一种远远超出她想象的影响,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生出某种奇妙的幻想,而那位神秘莫测的福格先生看来却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此外,爱欧达夫人现在开始格外关心这位绅士的旅行计划。她一直担心会发生某些意外,影响福格先生成功地完成这次旅行。她经常和万事通聊天,而万事通已经准确猜透了爱欧达夫人的心意。现在,这位可爱的小伙子对他的主人怀有一种纯朴的崇拜之情。他滔滔不绝地称赞着菲利斯·福格的正直、宽厚和无私。然后,他又安慰爱欧达夫人,表示这次旅行一定会成功,并不断向她保证说最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中国和日本那些神奇莫测的国度,目前正在返回文明世界,最后只要乘火车从旧金山抵达纽约,就可以换乘客轮直接从纽约返回伦敦了。毫无疑问,他们完全可以按时结束这次不可思议的环球旅行。
离开横滨九天后,菲利斯·福格正好完成了环绕地球的一半路程。
11月23日,“格兰特将军号”穿越了180度子午线,正好与位于北半球另一端的伦敦形成了一条垂线。此刻,原定的八十天期限,福格先生已经用去五十二天,他还剩下二十八天的时间。但是,大家应该知道,这位绅士如果按照子午线计算,他仅仅走完一半的路程,而事实上他已经走完全程的三分之二。从伦敦到亚丁,从亚丁到孟买,从加尔各答到新加坡,从新加坡到横滨,他已经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如果他沿着伦敦所在的50度纬线,直线环绕地球,全程大约只有12000英里,可是由于交通条件的限制,菲利斯·福格不得不绕行26000英里才能返回伦敦,而到11月23日这一天,他已经大约行进了17500英里。不过,从此之后他是一路直行了,况且那个费克斯不在他们周围,福格先生的旅途再也不会出现他设置的障碍了。
11月23日这一天,万事通发现了一件使他感到格外高兴的事。大家一定记得,这个固执的小伙子一直让他那只作为传家宝的大表保持着伦敦时间,并认为他在沿途经过的所有国家的时间都是错误的。可是在这一天,虽然他从来没有向前或向后拨动自己的表针,但是上面的时间竟然和客轮上的钟表完全一致。
很容易理解,万事通会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如果费克斯此刻就在他的身边,他多么渴望看到那个家伙会有何种表现。
“那个卑鄙的家伙还对我胡扯过一大通子午线、太阳和月亮!”万事通自言自语道,“嘿!如果听信了这种人的胡说八道,我们的钟点和表都得乱套。我早就确信,总有一天太阳会按照我的表来确定时间!”
其实万事通并不知道,如果他的表像意大利钟表那样划分为二十四个小时,他就没有理由像现在这样洋洋得意了,因为船上的钟表显示上午九点钟的时候,他的表显示的九点钟却是晚上九点钟,也就是二十一点钟,这种差异正好是伦敦与180度子午线之间的时差。
不过,即使费克斯恰好在这里,而且能够把这个科学事实讲解清楚,万事通当然也不会明白,即使能够明白,他也不会接受。事实上,假如——当然这不可能发生——费克斯果真意外地出现在这条船上,完全有理由痛恨他的万事通,肯定会用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这位警探,他不会和他讨论时间问题,而是要谈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
那么,费克斯此时此刻到底在哪里呢?
很简单,费克斯正在“格兰特将军号”客轮上。
当他们到达横滨之后,这位警探就离开了福格先生,怀着当天还会再见福格先生的希望,直奔英国领事馆。在领事馆,他终于拿到了那张拘捕令,而这张拘捕令从孟买一直跟在他身后近四十天之久。这张拘捕令由香港当局送到了“卡尔纳迪克号”上,因为他们认为福格一定在这艘客轮上。费克斯的恼火可想而知,因为拘捕令已经失去了作用!福格已经离开了英国管辖的领地!现在,需要办理引渡手续才能逮捕他!
“太倒霉了!”在怒火平息后,费克斯自言自语道,“我的拘捕令在这儿是没有用了,不过在英国还是有用的。看样子这个窃贼以为自己已经骗过了英国警方,最后还是要返回祖国。很好,我会一直跟踪他返回英国!至于盗窃的那些钱款,希望上帝保佑还有一些剩余。可是,沿途的花费包括旅费、赏金、诉讼费、保释金、买大象以及其他支出,我要抓的这个窃贼一定已经挥霍了5000英镑。去它的吧,银行不会缺钱!”
费克斯既然主意已定,就立刻登上了“格兰特将军号”客轮。当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上船的时候,费克斯已经在船上了,他认出了身穿一身古怪服装的万事通。万事通的出现使费克斯感到万分惊奇,他立刻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以免发生令人不愉快的争辩,危害到他的计划。谢天谢地,船上的旅客很多,费克斯认为他的对手绝不会发现他。一天,当他来到船头的甲板上,没想到突然与万事通迎面相遇。
万事通猛地扑向费克斯,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他一把掐住了费克斯的脖子。船上的一些美国游客看到这一幕后异常兴奋,开始掏钱把赌注投向万事通。万事通对着警探一通重拳出击,由此可见法国拳击比英国拳击略胜一筹。
万事通打完之后,心情平静了一些,似乎火气也消退了。费克斯从地上爬起来,看上去非常狼狈,他冷冷地对万事通说:
“打完了?”
“对,目前是这样。”
“那好,我想和你谈谈。”
“还让我……”
“这对你的主人有好处。”
万事通似乎立刻被这个镇静的对手降服了,他乖乖跟在这位警探身后,两个人在船头的甲板上坐了下来。
“你给了我一通狠拳,”费克斯说,“很好。不过,现在你听我说。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和福格先生作对,但是从现在开始,我站在他那一边了。”
“什么!”万事通大叫起来,“那么,现在你也相信他是个好人了?”
“不,”费克斯冷冷地说,“我相信他是一个骗子……安静!别动,让我把话说完!以前,福格先生在英国管辖的领地,我的全部注意力就是拖住他,因为我要等拿到拘捕令。为了这个目标,我竭尽全力。我让孟买的僧侣跟他到加尔各答起诉他。我在香港把你灌醉,使你和你的主人分开,我还让他错过了前往横滨的客轮。”
万事通一边听着费克斯的讲述,一边握紧了拳头。
“现在,”费克斯继续说道,“福格先生看来是要返回英国了,这完全符合我的心意。我将一直跟着他回到英国。不过,从现在开始,我要认真帮助他扫除旅途上可能出现的一切障碍,就像我过去竭力为他设置障碍一样积极。你明白了吧,我的目标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因为我知道这对我有利。我要再重复一遍,你应该明智一些,因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当你回到英国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你到底应该为一个罪犯工作,还是帮一个正直的人。”
对于费克斯这一番话,万事通听得非常认真,而且他确信费克斯说的完全都是发自心底的肺腑之言。
“我们是朋友吗?”费克斯问道。
“朋友,不是。”万事通回答,“同盟,是的,不过会随情况发生变化,因为只要你胆敢再设置圈套陷害福格先生,我会扭断你的脖子!”
“我赞同。”这位警探平静地回答。
十一天之后,12月3日,“格兰特将军号”客轮驶入金门港海湾,随后抵达了旧金山。
现在,福格先生如期到达了目的地,既没有提前一天,也没有延误一天。
第二十五章 旧金山选举
上午七点钟,菲利斯·福格、爱欧达夫人和万事通踏上了美洲大陆——如果人们把这里的浮动码头也称为美洲大陆的话。
所谓浮动码头,是一些可以随着潮水升降的码头,很利于过往船只装卸货物。在这些浮动码头附近,可以看到各种型号的帆船,可以看到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国家的轮船,也可以看到专门在萨克拉门托河及其支流航行的多层汽艇。在这里,还随处可见堆积的货物,这些货物将运往墨西哥、秘鲁、智利、巴西、欧洲、亚洲以及环太平洋的各个岛屿。
终于抵达了美洲大陆,万事通为此非常兴奋。最后,他感到为了表示激动的心情必须露一手,于是一个筋斗翻下船去。但是,当他双脚落上浮动码头时,他几乎把已经朽烂的厚木板踏穿,掉进水中。他就是以这种新奇的方式踏上了这片新大陆,可爱的小伙子发出一声惊呼,惊飞了好大一群经常栖息在浮动码头上的鸬鹚和鹈鹕。
一下客轮,福格先生就打听到下一班火车开往纽约的时间。火车将在下午六点钟正点开车。如此看来,福格先生将有整整一天的时间留在加利福尼亚州的首府。他为爱欧达夫人和自己雇了一辆马车。万事通爬上了马车前面的座位,付了3美元车费,马车立即向国际饭店驶去。
万事通坐的位置居高临下,他好奇地欣赏着这座美国大城市,只见这里街道宽敞,附近低矮的房屋排列得整整齐齐,随处可见一座座新哥特式的教堂和小礼拜堂,高大的码头,还有宫殿一般的仓库,它们有的是木结构,有的则是用砖瓦建成。大街上奔跑的车辆很多,既有四轮马车也有电车,而便道上的行人来往如梭,其中不仅有美国人和欧洲人,也有中国人和印第安人,他们共同组成了这个超过二十万人口的大都市。
19世纪美国旧金山的华人街
万事通看着这一切,感到非常惊奇。在他的印象中,这座城市还停留在1849年——一个传奇般的城市,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和杀人凶手全都纷纷涌向这里来淘金,这里成了一个人类渣滓汇集的地方,人们一手持枪一手握刀,用金沙赌博。但是,那种“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的旧金山看起来已经和任何一座巨大的商业城市相差无几。戒备森严的市政大厦塔楼高耸,俯视着全城互相交织、笔直而又整齐的大街小巷,以及绿草如茵的街心公园。
马车驶入华人区。这是一个仿佛从中国用玩具盒运来的地方。在这里,再也不见那些头戴宽边毡帽的西班牙人,再也不见喜欢穿红衬衫的淘金者,再也不见头上装饰着羽毛的印第安人,随处可见的只是众多头戴丝帽、身着黑礼服,忙于追名逐利的绅士。一些街道两旁都是豪华的商店,它们的货架上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产品。这里的蒙哥马利大街,正如伦敦的摄政大街,巴黎的意大利人大道,纽约的百老汇。
当万事通到达国际饭店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英国。
饭店的一层有一个宽敞的酒吧,类似敞开的食品柜,任何客人都可以从中自由取食。这个酒吧备有肉干、牡蛎汤、饼干和干酪,而且所有食品不收取任何费用。这里还备有各种饮品,如英国啤酒、葡萄牙红酒和西班牙葡萄酒,如果客人想喝些什么,他们只需付酒钱就可以。万事通认为,这是一种十足的美国方式。
这里的餐厅非常舒适。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坐在一张餐桌旁,几个相貌英俊的黑人在一旁服侍着他们,为他们送上一小盘一小盘精美的菜肴。
吃完午饭,菲利斯·福格在爱欧达夫人的陪伴下,离开饭店前往英国领事馆办理护照签证手续。在便道上,福格先生遇见了他的仆人。万事通请示主人,为了安全起见,是否在上火车前买几种恩菲尔德步枪或者柯尔特左轮手枪,因为万事通听说西乌人(1)和包尼斯人(2)在铁路沿线强劫火车,就像西班牙小偷行窃一样寻常。福格先生则认为如此多虑没有必要,不过他告诉万事通可以自己看着办,然后径直向领事馆走去。
菲利斯·福格走了不到两百步,便“偶然”遇到了费克斯。这位警探显得非常惊讶,怎么福格先生和他一同乘船横渡了太平洋,而他们在船上却没有遇到呢?无论如何,费克斯表示能和这位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绅士再次相遇,他感到非常荣幸。他因业务需要不得不返回欧洲,而一路上能有这么好的旅伴继续同行,他更是格外高兴。
福格先生回答,他也感到很荣幸,而费克斯,他是再也不肯让福格先生逃出自己的视线了。他请求福格先生允许他陪同他们一起游览旧金山这个迷人的城市。这个请求当然得到了首肯。
于是,爱欧达夫人、菲利斯·福格和费克斯一起漫步在旧金山的街头。不久,他们来到了蒙哥马利大街。这里人潮汹涌,便道上、街道中间、电车轨道上到处都有人,虽然马车不断来来往往,但是在每家商店门前和每座房子的窗口,甚至屋顶上,都有数不清的人。身背广告牌的人在人群中穿梭着,各种彩旗和标语在空中迎风招展。一些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拥护卡梅尔菲尔德!”
“拥护曼迪拜!”
这是在举办选举大会。至少费克斯这样想,而且他也是这样告诉福格先生的。他对福格先生说道:“我们最好考虑一下,先生,最好远离这些乌合之众,因为结果肯定会是一场集体殴斗。”
“完全正确,”菲利斯·福格说道,“一场集体殴斗。如果关涉到政治,最终总是免不了一场集体殴斗。”
费克斯听了福格先生的评论,感觉自己应该报以微笑。为了避免卷入混战,爱欧达夫人、菲利斯·福格和费克斯登上了一个台阶的最顶层,这里通往一个平台,可以俯视整条蒙哥马利大街。在他们前面,街道的另一边,是一家煤炭公司的码头和一家石油商行。在码头和商行之间的空地上,有一座大讲台,四面八方的人流似乎都在涌向那片空地。
为什么要集会呢?此刻在这里集会是为了纪念什么?菲利斯·福格完全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这是要选举一位文官还是武官?是要选一位州长还是国会议员?看到这种使全城陷入激动情绪的场面,必然会引人做出各种猜测。
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只见空中到处都是举起的手。在一片呼喊声中一些人握着拳头,高高举起来,仿佛要猛然砸下去。其实,这只不过是表示坚决投某个人一票。随着人流不断涌来,人群不断出现新的骚动。无数的旗子在空中飞舞,它们忽而隐入人群,忽而又被举向空中,变得破破烂烂。突然,汹涌的人流向四面漫延开来,甚至扩散到了台阶前。一时,只见人头攒动,仿佛暴风雨忽然降落在辽阔的海面。
黑色的礼帽一望无际,而大部分已经看不到高高的帽檐。
“这肯定是一场政治集会,”费克斯说,“他们肯定在讨论一个令人激动的问题。如果他们仍然在讨论亚拉巴马事件,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惊奇,虽然这件事早已经得到解决。”
“或许。”福格先生简单地回答。
“无论如何,”费克斯说,“显然,尊贵的卡梅尔菲尔德和尊贵的曼迪拜这两位候选人在对阵。”
爱欧达夫人挽着福格先生的手臂,惊慌地看着那些愤怒的人群,而费克斯正准备请教站在身边的人,为什么人们会如此激动。这时,人群忽然出现一阵剧烈的骚动,然后欢呼声和咒骂声响成了一片。转瞬间,人们手里的小旗杆变成了进攻的武器,那些举在四处的手全都变成了挥舞的拳头。在停止不前的车辆上,在无法前进的马车上,人们互相扭打在一起。任何东西都变成了进攻的武器,靴子、鞋子在空中飞来飞去,仿佛左轮手枪在不断开火,甚至在人群的咒骂声中真的夹杂着枪声。
骚动的人群涌近台阶,而且涌上了台阶。有一方已经开始被对手逼得节节败退,但是旁观者却无法说清,曼迪拜和卡梅尔菲尔德究竟谁占了上风。
“我认为离开这里比较明智,”费克斯说道,他当然不希望他的福格先生受到伤害或者陷入麻烦,“如果他们之所以这样是为了一些涉及英国的问题,那么他们一旦认出我们是英国人,肯定会抓住我们,少不了一番打骂。”
在旧金山举行的选举大会
“一位英国公民的责任——”菲利斯·福格说。
但是,这位绅士的话还没有说完,在他身后的平台上,便响起了一阵可怕的呼喊声。那些声音大叫着:“嘿!嘿!拥护曼迪拜!”这是一群选民赶来支援他们的同盟,从侧面向卡梅尔菲尔德的拥护者发起了进攻。
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和费克斯夹在两派中间,想走已经太晚了。这一片人潮,每人手中都握着镶有铁皮的棍子和大木棒,简直无人能敌。菲利斯·福格和费克斯保护着爱欧达夫人,被人群撞得站立不稳。福格先生依然沉着冷静,想用自己天生的武器,也是大自然赋予每个英国人的武器——双手,进行自卫,但是无济于事。这时,一个高大的小伙子——下巴上留着红胡子,脸色红润,肩膀宽阔,看样子像是一个头目——向福格先生举起了他那可怕的拳头。如果不是费克斯出于职责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拳,这位绅士一定会受到严重侮辱。很快,警探那顶被打扁的丝帽下,肿起一个大包。
19世纪美国大选时的场面
“美国佬!”福格先生说着,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的对手。
“英国佬!”对方回了一句。
“我们还会再见的!”
“随便。你叫什么名字?”
“菲利斯·福格。你呢?”
“斯坦普·普罗科特上校。”
他们刚说完,人群便涌了过去。
被撞倒的费克斯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衣服已经被撕破,但是幸好没有受伤。他的风衣被撕成了一大一小两片,裤子很像一些印第安人喜欢穿的那种先把后裆剪掉的短裤。不过,爱欧达夫人安然无恙,只有费克斯替福格先生挨了一拳。
“谢谢你。”他们走出人群后,福格先生对警探说道。
“没什么,”费克斯回答说,“我们快离开这儿吧。”
“去哪儿?”
“找一家服装店。”
他们的确需要找到一家服装店。菲利斯·福格和费克斯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仿佛这两位绅士为了支持尊贵的卡梅尔菲尔德或曼迪拜竞选成功,与敌人厮打了一番。
一个小时后,他们穿戴整齐,有了新衣服和新帽子,然后返回了国际饭店。
万事通正在饭店等待他的主人,他的胳膊上挎着六支带匕首的手枪,而且这种手枪用中心撞针发火,可以连发六颗子弹。当他看见费克斯跟在福格先生身后,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但是当爱欧达夫人简单向他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又变得兴高采烈了。很清楚,费克斯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敌人,而变成了一个同盟者。他信守了自己的诺言。
晚饭之后,一辆马车应召而来,准备带上旅客和他们的行李前往火车站。就在他们走上马车的时候,福格先生对费克斯说:
“我想,你没有再看到那个普罗科特上校,是吗?”
“没有。”费克斯回答。
“我还会回美洲来找他,”菲利斯·福格冷冷地说,“用这样不合宜的方式对待一位英国公民,真是奇耻大辱。”
警探笑了,没有回答。但是,他能够看出,福格先生正是那种英国人,尽管在自己的国家他们不会进行决斗,但在外国他们会为保卫自己的荣誉而战斗。
五点四十五分,旅客们来到了火车站,他们发现火车正准备出发。
福格先生正要登上火车的时候,看到一个铁路职员,于是便走上前问道:“亲爱的朋友,今天旧金山是不是发生了暴乱?”
“那是政治集会,先生。”职员回答。
“可是,我似乎感到街上有些过于混乱了。”
“这真的只是一个选举集会。”
“我看,一定是选举一位军队的总司令吧?”福格先生说道。
“不,先生,是选举一位治安法官。”
得到这句回答之后,菲利斯·福格便转身登上了火车。
火车飞快地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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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乌人,北美印第安人,最初居住在大湖区,17世纪后迁居美洲西部。
(2)?包尼斯人,北美印第安人,好争斗,仇视西班牙人。
第二十六章 太平洋铁路公司的特别快车
“从大洋到大洋”,这是美国人对这条横贯美洲、连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铁路干线的总称。可是,实际上太平洋铁路分属两个不同的公司,自旧金山到奥格登属于太平洋中央铁路公司,奥格登到奥马哈属于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从奥马哈到纽约有五条不同的路线,交通十分繁忙。
因此,从旧金山到纽约,目前由一条完整的铁路线连在一起,至少长3786英里。从奥马哈到太平洋海岸,铁路要穿过一片至今仍常有美国土著和野兽出没的地区。这是一片开阔地带,1845年前后,自摩门教(1)信徒被赶出伊利诺斯州,他们就开始逐渐占据这个地区。
过去,从纽约到旧金山至少要走六个月。现在仅需七天。
1862年,尽管南方议员要求铁路修建得更靠近南部一些,因为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结果铁路还是选定修建在北纬41度和42度之间。当年,令人永远怀念的林肯总统,亲自选定内布拉斯加州的奥马哈市为这条新铁路的起点站。一声令下,既没有文牍主义也没有官僚主义,美国人以自己的实干精神开始了铁路修建工程。施工的快速并没有影响铁路的质量。在草原地区,每天的修建进度竟高达1.5英里。施工前一天,机车就在新铺好的轨道上运来了第二天所需的钢轨,就这样不断沿着陆续铺好的铁轨向前推进。
太平洋铁路公司在这条铁路沿线附设了很多支线,这些支线通往爱荷华州、堪萨斯州、科罗拉多州和俄勒冈州。铁路从奥马哈向西,沿普拉特河北岸,直到这条河支流的入口处,然后继续沿普拉特河的南部支流向前,穿过拉勒米地区和瓦萨什山脉,绕过大盐湖直达摩门教的首府盐湖城。随后,铁路穿过盐湖城,进入图伊拉山谷,沿着美洲沙漠,越过赛达尔和汉波尔特山,跨过汉波尔特河和锡艾拉-内华达河,向南经萨克拉门托,抵达太平洋。这条大铁路全程的坡度很小,即使在穿越落基山脉的时候,每英里路的坡度也不会超过112英尺。
这就是那条火车行驶七天才能走完的长长的铁路线,而正是由于有了这条铁路线,菲利斯·福格才至少有希望于12月11日抵达纽约,登上开往英国利物浦的客轮。
菲利斯·福格乘坐的是一种加长的车厢,由两节各有四个车轮的车厢连接而成。这种设计使列车在经过弯度较小的弯道时,可以顺利行驶。这节车厢内没有设置分离的房间,只是两排靠椅从中间隔开,整齐地排列在两旁。中间是一条走廊,可以通向盥洗室以及其他地方。列车每节车厢的设备大致相同,每节车厢与其他车厢之间有带护栏的平台连结,使整列火车前后贯通,旅客可以从第一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列车上设有客厅、瞭望车、餐车、咖啡车,只是没有剧院车,不过将来会有的。
卖书报、饮品、食物和雪茄烟的小商贩,在车厢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生意都很兴隆。
晚上六点钟,旅客们乘车离开了奥克兰车站。这时,天已经黑下来,寒冷和夜色笼罩着大地,天空乌云密集,一副要下雪的样子。火车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如果将沿途停靠的时间包括在内,时速不会超过20英里。但是,即使以这样的速度前进,列车也足以在规定时间内横穿美洲大陆。
车厢内,很少有人交谈,旅客们很快都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万事通坐在警探旁边,但是他并不理会这位先生。自从发生那一切之后,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冷淡。两人昔日的亲密和友好,如今已经一去不复返。费克斯对待万事通的态度并没有改变,而万事通却截然相反,他一直非常警惕,准备一旦发现这位昔日的朋友有任何可疑的举动,立刻扑过去将他掐死。
火车驶离奥克兰一个小时后,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幸运的是,雪很小,不会影响火车的正常运行。车窗外白茫茫一片,列车喷出的烟雾盘旋在雪野上空,灰蒙蒙的。
美国快速列车
八点钟,列车员走进车厢,通知旅客们上床睡觉的时间到了。原来,这节车厢也是一节卧铺车厢。每个座椅的靠背放平后,便巧妙地改装成了一个个舒适的卧铺,同时也暂时分隔出一个个小房间。于是,每位旅客很快都有了一个舒适的床位,而厚厚的布幔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雪白的床单,柔软的枕头,旅客躺下便可以舒舒服服地入睡,如同睡在客轮的房间里一样。
这时,火车快速穿行在加利福尼亚州。
旧金山和萨克拉门托之间,地势比较平坦。这一段铁路线被称为太平洋中央铁路,起始于萨克拉门托,然后一路向东。这一路线上的列车与奥马哈开出的列车在中途交错。从旧金山到加利福尼亚州首府,火车沿汇入圣巴勃罗湾的美洲河一直驶向东北方向,而这一段连接着两座大城市的铁路线长约120英里,六小时就可以行完全程。午夜时分,火车经过了萨克拉门托车站,而这时车上的旅客刚刚入睡,因此他们途经这座加利福尼亚州立法议会所在的大城市,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既没有看到这座城市漂亮的车站和码头,也没看到宽阔的大街和豪华的旅馆,更没看到那些街心公园和教堂。
火车经过萨克拉门托后,又向前经过詹克顿、洛克林、奥本和科尔法克斯,然后驶入内华达山区的西埃拉。早上七点钟,火车途经西斯科车站。一个小时后,车厢里的卧铺已经恢复为普通的坐椅,旅客们透过车窗玻璃,可以尽情欣赏这一带山区的美好风光。这一段铁路是根据西埃拉山脉崎岖的山势,顺势铺设,因此列车忽而贴在半山腰上,忽而又穿过悬崖峭壁。有时,为了避免急转弯,列车不得不钻入狭窄的山谷,使人蓦然生出无路可走的忧虑。火车头仿佛一具灵柩,车顶上的探照灯散发着黄色的光芒,此外列车还配备着一只银色的警钟和一只宛若马刺的“驱牛器”。列车汽笛长鸣,与山谷中飞溅的瀑布声交织在一起,而车头吐出的黑烟则盘旋在黑黝黝的松林上空。
在此期间,列车很少经过隧道和桥梁。铁轨环绕在群山中,完全依照山势修建,从不曾试图寻求一条直路或者捷径。
将近九点钟,列车通过卡尔松山谷,开始进入内华达州,一路向东北方向驶去。列车停靠在雷诺车站的时候,旅客利用那短暂的二十分钟,匆匆吃了午饭。十二点钟,列车又驶离了雷诺车站。
从这里开始,铁路线又开始沿汉波尔特河向北,然后再转向东方,一直到汉波尔特山脉,却始终不离这条河左右。汉波尔特山脉位于内华达州东部边缘,是汉波尔特河的发源地。
午饭后,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和他们的两位旅伴重新踏上车厢,坐回他们的座位。菲利斯·福格、年轻的女士、费克斯和万事通,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欣赏着从他们眼前掠过的千姿百态的自然风光——辽阔的草原,矗立在天际的群山和潺潺流动的小河。有时,一大群野牛出现在远方,看上去简直像是一道活动的长堤,而这些由无数反刍动物组成的军队,经常在铁路沿线造成难以逾越的障碍,影响火车前进。有人曾经见过成千上万只野牛一连几个小时穿过铁路。这时,火车只好停下来,等牛群走过再继续前进。
这一天,正好发生了这种情况。下午三点钟后,约有一万到一万两千头野牛,拦在前面的路轨上。列车放慢行驶速度,希望用车头前面的驱牛器赶开这只大军,但是面对这只无法攻破的队伍,火车最终不得不停下来。
这时,那些被美国人误称为“水牛”的反刍野兽,在人们的目光中从容地穿越着铁路,并不时发出惊心动魄的吼叫声。这些野牛的体积比欧洲公牛大,但腿和尾巴都很短,它们的肩部高高耸起形成一个突出的肉峰,双角分开向下弯曲,头、脖子和肩膀长满了长长的鬃毛。当这些野牛群决心前进的时候势不可挡,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它们止步不前或改变方向。它们简直就是一道活肉汇成的河流,没有任何堤防能够阻拦它们。
旅客们全都跑到车厢之间的平台上,观看这种奇妙的场面。可是,那位应该比所有旅客更焦急的菲利斯·福格,却依然坐在他的座位上,平静地等待着野牛群从铁路上通过。万事通对这群野兽挡在路上使火车无法前进,感到火冒三丈,他真想拿出所有的枪,对着这群猛兽狠狠扫射一番。
“这是什么国家!”万事通大叫着,“一群牛就能让火车停下来,眼看着它们不慌不忙地过铁路,好像它们根本没有妨碍交通!真是天赐的好机会!我真想知道福格先生是否把这次意外事件也预先列入了他的旅行计划。还有那个火车司机,他竟然不敢开着火车冲开这群拦路的野牛!”
约有一万到一万两千头野牛拦在前面的铁轨上
火车司机确实不打算冲开挡在前面的路障,而他这样谨慎行事无疑是正确的。如果硬冲过去,迎面那几头野牛一定会被火车前面的“驱牛器”撞死,但是无论火车多么有力,它也会立刻被牛群挡住,不得不停下来,而且会不可避免地造成火车脱轨,那火车可就真的再也无法开动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耐心等待,等牛群过完再加速追回被延误的时间。野牛的队伍过了足足有三个小时,直到暮色降临,铁路才重又变得畅通无阻。当最后一批牛群越过铁路线的时候,最前面的牛群已经融入了南方的地平线。
晚上八点钟,火车才驶过汉波尔特山脉的狭窄山路。九点三十分,火车进入犹他州,而这里属于大盐湖区域,是摩门教信徒占据的奇异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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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摩门教,美国基督新教的一个教派,又称后期圣徒教,流行于美国西部。1830年,由乔·史密斯(1805-1844)在美国创立。1844年,史密斯遭到暗杀后曾实行多妻制,后遭到禁止。
第二十七章 万事通在火车上听摩门教传道
12月5日和6日之间那个夜晚,火车向东南方向行驶了大约50英里,然后又折向东北方,向大盐湖挺进。
大约上午九点钟的时候,万事通走到车厢间的平台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时,天气很冷,天空灰蒙蒙一片,但是雪已经停了。太阳在云雾的笼罩下,显得又大又圆,仿佛一枚巨大的金币。正当万事通全神贯注地计算着这枚金币能折合多少先令时,忽然有个相貌奇特的人出现在他眼前,因而破坏了他正从事的这项有益的智力活动。
此人是在埃尔科车站上的车,他身材魁梧,脸色呈深褐色,黑胡子,黑袜、黑帽、黑衣、黑裤,系一条白色的领带,戴一双狗皮手套,看样子像是一位神甫。这人从车头走到车尾,在沿途每节车厢的门口,用浆糊贴了一张手写的告示。
万事通走上前去,只见告示上写着:威廉·赫奇长老,摩门教传教士,在乘坐48次列车之际,于11时至12时,在第117号车厢举办摩门教教义布道会,欢迎所有希望了解“后期圣徒教会”的绅士参加。
“我一定去听。”万事通自言自语道,其实他对摩门教一无所知,当然除了这个教派以“一夫多妻”为基础的习俗。
这个消息很快在车上一百多位旅客中传开了。十一点钟,有三十多位旅客被吸引到了117号车厢,并在椅子上坐下来。万事通坐在第一排的忠实听众中间。无论是他的主人还是费克斯,都认为他没有必要热衷这类活动。
到了十一点钟,威廉·赫奇长老站起身来,用愤怒的声音开始了他的演讲,仿佛有人反驳了他的意见,他大叫着:
“我要告诉你们,同胞们,乔·史密斯是一位殉道者,他的兄弟海拉姆也是一位殉道者。美国政府迫害了我们这些圣徒,而且还要使我们的小布里翰成为殉道者!谁敢说不是这样呢?”
没有一个听众敢冒险反对这位传教士,他脸上那种沉静气质与他激愤的情绪,此刻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不过,他的愤怒可能由于摩门教如今正在遭受严重的打击。的确,美国政府克服重重困难才压制住这些独立的狂热信徒。自从政府以暴乱和重婚罪起诉了小布里翰,然后把他关进监狱之后,政府才逐渐控制住犹他州,并把这个州纳入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管辖范围之内。自此,先知小布里翰的门徒们便开始进行各种活动,在有关法律条文下达之前,不停地到处演讲,反对国会对摩门教的裁决。
有目共睹,即使在火车上,威廉·赫奇长老也在积极宣扬自己的宗教信仰。他从圣经时代开始讲述摩门教的历史,而他响亮的声音和有力的手势,为他的讲述增添了很大魅力。他对听众们讲述了当年在以色列的约瑟支派,有一位摩门教的先知如何把新教编年史公布于世,又如何把这部编年史传给他的儿子摩门。后来,经过很多世纪,这部珍贵的编年史又经小约瑟·史密斯从埃及文翻译过来。小约瑟·史密斯本来是佛蒙特州的一位税官,1825年,人们才得知他是一位神奇的先知。最后,小约瑟·史密斯如何在一个发光的森林遇到一位天使,天使又如何把上帝的编年史传给了他。
这时,车厢里有几位听众对传教士所追述的历史不大感兴趣,于是起身离开了这节车厢,但是威廉·赫奇仍在继续他的讲述。
他讲述了小史密斯如何与他的父亲及两位兄弟和他的一些门徒,共同创立了“后期圣徒教会”。这个教派的信徒不仅遍布美洲,而且在英国、斯堪的纳维亚、德国都有信徒,这些虔诚的教徒有手工业者,也有自由职业者。他又讲到这些信徒如何在俄亥俄州建立了摩门教母会,如何花费20万美元修建了一座教堂,并在柯克兰建起了一座城市。后来,史密斯如何成为一位喜欢冒险的银行家,而且从一个木乃伊展馆的看守那里,得到了一本亚伯拉罕以及其他有名的埃及祖先的莎草纸手稿。
美国的摩门教徒
这些故事有些冗长,随着故事的发展听众却在逐渐减少,目前只有不到二十个人仍留在原来的座位上。
但是,这位长老依然勇敢地讲述着,丝毫不受听众减少的影响。他继续不厌其烦地介绍着,1837年乔·史密斯如何破产,他如何被那些绝望的股东全身涂满焦油和羽毛。几年后,史密斯又如何重新起家,变得比过去更有声望,成为更受尊敬的人。在密苏里州创办的独立教会中,他成为这个充满生机的教派的领袖,追随的门徒不少于3000人。然后,他又如何遭受那些异教徒的仇恨和迫害,不得不逃往人烟稀少的美洲西部。
现在,只有十位听众在继续听讲,其中正直的万事通仍在聚精会神地聆听传教士的布道。就这样,他又继续听到史密斯如何在经受了一次次的迫害后,重新出现在伊利诺斯州,并于1839年在密西西比河沿岸建起了诺沃拉贝尔这座城市,而这个城市的居民数量高达25000人。后来,史密斯又如何成为这座城市的市长,以及最高法官和军队统帅。1843年,他又如何参加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竞选,如何在迦太基遭到陷害,并被关进了监狱,最后被一伙蒙面人杀害。
这时,万事通成了留在这节车厢里的唯一听众。威廉·赫奇长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继续用他的话语教导着这位听众。他告诉万事通,史密斯被杀害两年之后,他的继承人——受到上帝召唤的先知小布里翰离开了诺沃拉贝尔市,来到大咸湖附近。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而且土地肥沃,是从犹他州前往加利福尼亚移民的必经之路。现在,要感谢摩门教一夫多妻制的风俗影响,使这个地区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而上述一切,”威廉·赫奇继续说道,“就是为什么国会如此仇视我们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合众国的军队要来践踏我们犹他州的土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领袖先知小布里翰,会被他们置正义原则于不顾地关进了监狱!难道我们会因暴力而屈服吗?决不!尽管我们被赶出了佛蒙特州,被赶出了伊利诺斯州,被赶出了俄亥俄州,被赶出了密苏里州,被赶出了犹他州,但是我们还会找到一片自由的土地,而且我们还会在这片土地上架起我们的帐篷。你是一位虔诚的兄弟,”威廉·赫奇长老瞪大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位忠实的听众,补充了一句,“你愿意在我们的旗帜下搭起你的帐篷吗?”
“不愿意!”万事通勇敢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了这节车厢,留下那位狂热的传道士继续对着茫茫的空气传讲他的信仰。
在整个布道会进行期间,列车一直在飞速前进。大约中午十二点半,列车已经抵达了大盐湖的西北角。从这里望去,只见一片无际的阔野,旅客可以尽情欣赏这个内陆海的全貌。大盐湖也被称为“死海”,与巴勒斯坦西南部的死海一样,这里也有一条美洲的约旦河汇入大盐湖。这是一个美丽的湖泊,辽阔的湖面一派静谧,四周矗立着许多形状怪异的礁石,而这些礁石的底部非常宽大,上面厚厚地覆盖着一层雪白的海盐。从前,大盐湖的面积比现在要大得多,但是随着岁月的变迁,随着附近的陆地日益扩大,湖面正在日渐缩小,然而湖水却越来越深。
大盐湖大约长70英里,宽35英里,海拔3800英尺。它不同于那个又名阿斯伐尔梯特的死海。那个死海低于海平面1200英尺。大盐湖的含盐度非常高,固体结晶占湖水总重量的四分之一,盐水的比重是1170,其中水的比重为1000,因此鱼类是无法在这样的湖水中生存的,随约旦河、韦伯河以及其他河水流入大盐湖的鱼类会很快死掉。但是,要说湖水含盐的密度大得连人都会沉下去,那也是不切实际的。
在大盐湖四周,随处可见精心耕种的农田,因为摩门教的信徒都非常擅长田间劳作。如果在六个月之后到达这里,旅客会看到大量的牛羊和饲养家畜的围栏,田野上长满小麦、玉米和高粱,草场上牧草丰美,到处都是野蔷薇围起的篱笆以及一丛丛的合欢树和大戟树。可是眼前,大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仿佛撒上了一层细细的白粉。
下午两点钟,旅客们在奥格登车站下了车。要到六点钟,列车才能继续向前行驶,因此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和他们的同伴,有时间沿着从车站分出的一条铁路支线,去游览一下这座完全美国化的圣城,而这种游览有两个小时就已经足够了。这座城市的建筑和其他美国城市完全相同,整座城市的设计仿佛一个方正的大棋盘,所有的街道都是长长的直线,正如维克多·雨果所形容的那样,“如同永远正确的盎格鲁人一样悲哀。”这座城市的创建者,摆脱不了英国人和美国人固有的审美情趣,一味追求“对称”的原则,而在这个奇怪的国家,人的文化修养显然要逊色得多,他们把每一样东西都搞得“四四方方”,无论是城市、房屋,还是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
下午三点钟,这几位旅客漫步在圣城的街头。这座城市坐落在约旦河岸和瓦萨契起伏的群山间。他们没有看到教堂或醒目的建筑物,而只有摩门教的先知祠堂、法院和兵工厂。此外,他们还看到一些带着游廊和回廊的青色砖房,房屋四周都是花园,花园里长满合欢树、棕榈树和长豆角树。一道1853年用粘土和碎石筑成的城墙,环绕在这座城市的四周。在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上,建有商场以及几家竖有标志性旗帜的旅店,咸湖旅店便是其中之一。
在这座城市,福格先生和他的同伴没有看到人来人往的情景。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但是当他们穿过很多用栅栏围起来的城区后,在摩门教教堂所在的城区,他们看到了大量妇女。这充分表明了摩门教信徒家庭一夫多妻的结构特点。不过,不要以为每个摩门教的男信徒都会有几个妻子,因为信徒拥有决定娶一个或几个妻子的自由。但是应该说明的是,犹他州的女人都希望能够结婚,因为按照这里的教规,摩门教的上帝绝对不祝福独身的女子。看上去,这些可怜的女人既不健康,也不快乐。在这些女人中间,有的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妇女,她们身穿腰部敞开的黑色丝绸贴身上衣,头戴朴素的风帽或头巾,其他妇女则只是身穿普通的棉布衣服。
作为一个独身主义者,万事通看到这么多摩门教妇女一起为一个男人创造幸福,不免异常惊骇。按照他的逻辑,这样的丈夫一定会感到痛苦不堪。他认为,一个男人同时带领这么多女人过着艰难的生活,简直可怕至极,况且将来还要带领她们一起走进摩门教信徒的天堂,在那里还要和她们永远生活在一起,而且还要和那个光荣的史密斯生活在一起,因为史密斯是那个极乐世界最荣耀的先知。万事通感到自己绝对没有勇气过那种悲惨的生活,而且他认为——或许是一种错觉——盐湖城那些妇女正在用一种令人不安的目光看着他。
非常幸运,他在这座城市停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尽头。将近四点钟的时候,旅客们已经返回车站,走进车厢,在各自原来的座位上再次坐下来。
开车的汽笛声响了起来,但是就在列车车轮开始在铁轨上滑动、正要加速前进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大喊着:“停车!停车!”
开动的列车不可能停下来。这个叫喊的人一定是哪位迟到的摩门教信徒,只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于他来说,幸运的是车站既没有门,也没有设置栅栏,因此他跑过来奋力跳上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踏板,然后气喘吁吁地跌坐在车厢的一把座椅上。
万事通怀着激动的心情,观看了这场高难度的运动表演,然后走上前去问候这位迟到的旅客。当他得知这位犹他州的城市居民,正是由于家庭矛盾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开始对这位先生充满关心。
这位摩门教信徒刚刚喘过气来,万事通便非常礼貌地大胆请教他共有几位妻子。从他刚才夺命而逃的样子看,万事通猜测这个人的回答一定是至少二十个。
“一个,先生!”这位摩门教信徒高高举起他的双手,大声说道,“一个,这已经足够了!”
第二十八章 万事通找不到听众
离开大盐湖和奥格登车站后,列车继续北上,一小时后到达韦伯河。自旧金山出发后,列车目前已经向前行进了大约900英里。从这里开始,列车将开始折向东方,行进在起伏的瓦萨契群山中。
在瓦萨契群山和落基山脉之间,美国的铁路工程师曾面临很大的困难,因此合众国政府在这一路段上的工程补贴金,由平原地区的每英里16000美元,增加到每英里48000美元。但是,正如我们看到的,那些工程师并没有强行凿山铺路,而是巧妙地根据地形,绕开难以攀越的山峦,把铁路线引向开阔的平地。在这整个路段,他们只开凿了一道长14000英尺的隧洞。
当这条铁路线铺设到大盐湖附近,海拔高度已经达到全线至高点。从这里继续向前,铁路形成了一段长长的弯道,逐渐向下延伸到比特尔河河谷,然后再一路上行,到达位于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的美洲大陆的腹地。
在这一带山区分布着很多河流,因此列车不断驶过铺设在莫迪河、格林河以及其他河流上的桥梁,一路奔向前方。随着火车越来越接近本次列车的终点,万事通却感到越来越烦躁不安。但是对于费克斯来说,他则满心期望尽快驶离这些令人不快的地区。他害怕出现延误,担心沿途发生意外,他甚至比菲利斯·福格本人还要急于尽早踏上英国的国土。
晚上十点钟,列车到达了布里吉尔堡,但是几乎在这里只是稍作停留,便再次启程向前进发了。列车向前行进了20英里,驶入怀俄明州——原达科他州,然后开始沿着比特尔河河谷前进。科罗拉多州的水力发电就是利用了比特尔河的部分天然水力资源。
第二天,12月7日,列车在格林河车站停靠了十五分钟。前一天夜里,这里降过一场大雪,不过积雪目前已经部分融化,因此不会影响列车继续前进。但是,这种坏天气不能不使万事通感到忧虑,因为车轮碾过融化的雪水,当然不可能不给他们的旅程带来困难。
“我这位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万事通在心里抱怨道,“竟然在大冬天出门旅行!难道他就不能等到天气暖和一些,那时候天气不是对他更有利吗?”
但是此时此刻,当这个可爱的小伙子只是担心天气变化以及气温下降的时候,使爱欧达夫人担惊受怕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列车在格林河车站开车前,一些旅客走下车厢沿着站台信步走着。这时,爱欧达夫人透过车窗向外看去,认出其中有一位旅客正是那个在旧金山侮辱过菲利斯·福格的斯坦普·普罗科特上校。爱欧达夫人不希望被他看到,于是立刻转身背向了车窗。
这个意外发现使年轻的女士感到非常担心。她已经变得非常依恋那个男人,尽管他依然那样冷静,但是对她的关心体贴却在与日俱增。无疑,她并不十分清楚这位救命恩人在自己心中激起的感情有多么深厚,而她把这种感情称之为感激,她并不知道其中含有比感激更深刻的东西。因此当她认出那位粗暴的上校时,她立刻感到异常紧张,因为菲利斯·福格先生迟早会为维护自己的荣誉找他算账。显然,普罗科特上校乘坐这趟列车纯属巧合,但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是,他已经在这趟车上了,那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尽一切可能不让菲利斯·福格发现他的仇人。
当列车重新启动后,爱欧达夫人在福格先生打瞌睡的时候,乘机把自己刚才的发现告诉了费克斯和万事通。
“那个上校也在火车上!”费克斯惊叫起来,“哦,夫人,不用担心。在他找麻烦之前……我的意思是福格先生……上校一定会先找我的。在这整个事件中,我认为我受到的侮辱最大。”
“还有,”万事通加了一句,“我也会找他算账,尽管他是个上校。”
“费克斯先生,”爱欧达夫人说道,“福格先生是不会让任何人替他报仇的。他说过,他会再回美洲找这个污辱过他的人算账的。所以说,如果他碰巧看到了普罗科特上校,我们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们发生冲突。如果那样,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糟糕。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不让福格先生看见上校。”
“你说得很对,夫人,”费克斯说,“他们两个人碰到一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无论福格先生是输是赢,都会耽误时间,而且……”
“而且,那样一来,”万事通又插了进来,“就会大大有利于改良俱乐部那些绅士们。只要四天时间,我们就会到达纽约!哦,如果在这四天时间内,我的主人不走出这个车厢,我们就能指望他不会意外碰上那个美国佬。那个该死的家伙!无论如何,我们当然能找出一个办法,不让他……”
这时,谈话被迫中断了,因为福格先生醒了过来,并透过沾满雪花的车窗,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可是,过了一会儿,避开他的主人和爱欧达夫人,万事通悄悄地对警探说:“你真的准备为福格先生报仇?”
“为了让他活着回到欧洲,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这就是费克斯警官的回答,他的语气中包含了坚定的决心。
万事通感到一股寒气穿透了脊背,但是这丝毫没有动摇他对主人的信心。
然而,有什么办法能把福格先生留在车厢里,从而避免他和那位上校不期而遇呢?或许这并不十分困难,因为这位绅士本来就既不热衷于运动,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也毫无兴趣。最后,警探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办法,因为不久之后,他对菲利斯·福格说道:“乘火车长途旅行,时间过得太慢了,先生。”
“是这样,”那位绅士回答,“可是毕竟还在过啊!”
“在船上的时候,我相信你肯定常打‘惠斯特’?”
“是的,不过在火车上就很困难了。我既没有牌,也没有玩伴。”
“哦,我们可以在火车上买到牌。在美国的火车上,他们什么都卖。至于玩伴,夫人,如果你有可能……”
“当然了,先生,”年轻的女士高高兴兴地回答,“我会打‘惠斯特’。我在英国学校学会了这种技能。”
“至于我,”费克斯继续说道,“我希望能够提高打‘惠斯特’的技巧。这样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打,一边空着……”
“就按你希望的那样做,先生。”菲利斯·福格说道。即使在火车这种特殊的客轮上,他也很高兴能玩自己特别喜爱的游戏。
万事通立刻前去找乘务员,然后很快带回两副牌、一些计分的筹码,另外还有一张铺着台布的桌子。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开始打牌。爱欧达夫人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玩伴,甚至得到了一向严肃的菲利斯·福格的称赞。至于警探,他简直是打“惠斯特”的一流高手,他和那位绅士堪称不分伯仲。
“现在,”万事通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们终于把他给拴住了。他再也不会离开这节车厢了。”
上午十一点钟,火车到达一个距太平洋和大西洋同样距离的地方,这就是布里基尔关。布里基尔关海拔7524英尺,位于列车穿越的落基山脉路段,这里也是铁路地势最高的几个地方之一。大约再向前行进200英里,列车才会到达那片一直通往大西洋海岸的辽阔平原,而在那样的平原修筑铁路非常容易。
大西洋盆地的坡地河流纵横,它们都是北普拉特河的支流。这时,整个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都被落基山脉的北部群山所形成的一个半圆形帷幕遮住。群山的最高峰是拉拉米峰。在这个半圆形的帷幕和铁路之间,是一片河流密布的辽阔平原。在铁路右边,是通往群山的几道山坡。落基山脉一直向南,延伸到密苏里河的重要支流之一——阿肯色河的发源地。
十二点半,旅客在列车上看到一座城堡,那就是俯瞰这个地区的哈莱克堡。再过几个钟头,他们就可以顺利穿过落基山脉,因此人们可以期望通过这个复杂的山区地带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了。这时,雪已经停了,但是天气变得非常寒冷。一些巨大的飞鸟被奔驰的列车吓得逃向了远方,而整个平原不见任何野兽,既没有熊也没有狼。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的旷野。
在车厢里吃过一顿令人愉快的午餐后,福格先生和他的同伴们继续玩他们那无休无止的“惠斯特”。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尖厉的哨声。列车停了下来。
万事通将头伸出车窗,但是他既没有看到任何阻止火车前进的东西,也没有看到车站。
这时,爱欧达夫人和费克斯担心福格先生会下车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位绅士只是吩咐他的仆人说: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万事通立刻冲出了车厢。这时,大约有四十多位旅客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座位,其中就包括斯坦普·普罗科特上校。
列车停在一个禁止通行的红色信号灯前。火车司机和列车长已经走下火车,正在与一位巡道工进行激烈的争辩。这位巡道工是前方梅迪西河湾车站的站长派来拦截这列火车的。这时,一些旅客走上前去加入了他们的争论,其中就有那位普罗科特上校。他的声音很大,而且不停地做着手势。
万事通走近人群,听到那位巡道工说:
“不行。你们不能开过去!梅迪西河湾的大桥已经摇摇欲坠,再也支撑不住火车经过了。”
这座出了问题的大桥是一座吊桥,高悬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上空,距离这里只有1英里。根据这位巡道工介绍,这座大桥目前正面临塌陷的危险,上面一些铁索已经断裂,列车决不能冒险通过。这位巡道工说列车不能通过,并不是夸大其词。如果一向满不在乎的美国人也开始变得谨小慎微,那只有疯子才胆敢冒险妄为。
万事通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主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咬着牙倾听着人们的争论。
“去他的吧!”普罗科特上校大叫着,“我看我们是不能走了,只能停在这个地方在雪地上扎根了!”
“上校,”列车长说道,“我们已经发电报给奥马哈车站,请他们立刻派一列火车过来。但是,六点钟之前,列车不可能到达梅迪西河湾车站。”
“六点钟!”万事通惊叫了一声。
“确实如此。”列车长回答,“况且,我们从这里步行到车站,也差不多是那个时间。”
“步行!”所有的旅客都叫了起来。
“可是,我们离车站究竟有多远呢?”一位旅客问道。
“12英里,就在河的对岸。”
“在雪地上步行12英里?”斯坦普·普罗科特上校又大叫起来。
上校禁不住破口大骂,他一会儿责骂铁路公司,一会儿又指责列车长。万事通也同样火冒三丈,几乎随着上校一起大骂起来。这次,他们面对的阻碍是一种物质性的力量,即使万事通的主人花再多的钞票也无济于事。
这时,一股怨气在所有旅客中传播开来,这次意外不但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而且他们还要在冰天雪地里走那么远的路,因此到处都响起了不满的喊叫和咒骂声。如果菲利斯·福格不是在全神贯注地打“惠斯特”,这些声音一定会吸引这位绅士的注意力。
无论如何,万事通感到他别无选择,只能如实把情况汇报给自己的主人,于是他垂头丧气地走向他们的车厢。这时,那位火车司机,一个名为福斯特的标准美国佬,大声说道:
“我们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过去。”
“从桥上过去?”一个旅客问道。
“从桥上过去。”
“开着火车?”上校问道。
“开着火车。”
万事通停下脚步,认真听着司机说的每一个字。
“可是,这座桥就要塌陷了!”列车长说道。
“没关系,”福斯特说道,“我相信,如果把火车开到最大速度,或许我们能幸运地冲过去。”
“该死!”万事通骂道。
但是,有一部分旅客被司机这个大胆的建议迷住了。普罗科特上校尤其赞同这个办法。这个容易头脑发热的家伙认为这个办法完全可行,他甚至告诉人们,有一些工程师曾经设想让高速奔驰的列车从没有修建大桥的河上飞过去,以及诸如此类等等。最后,所有关心这件事的旅客都同意了司机的建议。
“我们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通过大桥。”一位旅客说道。
“百分之六十。”另一位说。
“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
万事通被吓昏了。他尽管准备想尽一切办法越过梅迪西河湾,可是目前这种方法他依然认为有些太“美国”了。
“事实上,”他自言自语道,“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可是这些人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先生,”万事通对一位旅客说道,“这位司机的建议对我们来说,我看是有一些危险,可是……”
“有百分之八十的机会!”这位旅客回答,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我很清楚是这样,”万事通又走向另一位旅客说道,“可是,我们是否可以考虑一下……”
“没有时间考虑,没有那个必要!”这位美国人耸耸肩膀,大声说道,“如果司机说可以,那么我们一定能过去!”
“确实,”万事通说道,“我们肯定能过去,但是或许我们可以更谨慎……”
“什么?谨慎?”普罗科特上校此刻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他禁不住跳起来大叫道,“难道你没有听明白吗?是全速前进!”
“我知道……我明白,”万事通继续解释道,但是却没有人听他把话说完,“但是很可能,如果不能用谨慎这个词,因为你们不习惯这个词,那么让我们换一种说法,为了更符合情理……”
“他是谁啊?他要说什么?他说的符合情理是什么玩意儿?”周围的人们都大叫起来。
这个可怜的小伙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不知道人们怎样才能听他把话说完。
“你害怕了?”普罗科特上校问他。
“我?害怕?”万事通大叫道,“好了,就这样吧!我会让你们看到,一个法国人也能和他们一样的‘美国’!”
“回到车厢去!回到车厢去!”列车长喊道。
“是的,回到车厢去,”万事通也随声大叫着,“回到车厢去,快点儿!马上上车!不过,我不能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最符合情理的办法,应该是先让旅客们走过大桥,然后火车再开过去!”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他这个符合情理的意见,而且没有一个人想过万事通的意见很有道理。
旅客们都返回了各自的车厢。万事通坐回自己的座位,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这时,那些牌迷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惠斯特”上。
火车汽笛发出一声长鸣。司机启动发动机,将列车向后倒退了大约一英里,仿佛一个准备跳远的运动员先向后退去,然后再拼全力向前冲刺。
第二声汽笛响起来,列车开始向前行驶,并逐渐加速,很快便达到了惊人的速度。整个列车发出一阵轰鸣,发动机活塞每秒钟跳动高达二十次,车轴在润滑油盒中冒出一股烟雾。列车似乎在以每小时100英里的速度向前冲刺,铁轨承载的压力大大减轻,因为高速疾驰减轻了列车的重量。
他们冲过去了!仿佛一道闪电,旅客几乎还没来得及看到大桥的影子,列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到了对岸,然后又继续向前猛冲,直到在越过车站5英里的地方,司机才将车刹住。
但是,列车刚刚越过大河,整座大桥便轰然塌陷,落入了梅迪西河湍急的洪流中。
第二十九章 铁路上事故频频
当天傍晚,火车继续向前行驶,顺利地通过了索德尔斯堡,然后又越过切埃恩关,抵达了伊文思关。这里是整个铁路线的最高点,海拔8091英尺。然后,列车将一路向下,在自然恩赐的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奔驰,一直抵达大西洋海岸。
在这条铁路大干线上,有一条支线通往科罗拉多州的重要城镇丹佛市。这个地区的金矿和银矿储量丰富,目前已有超过五万人在那座城市定居。
自旧金山出发以来,列车三天三夜的时间已经行完1382英里。按照规定,再有四天四夜,列车无论如何也能抵达纽约。显然,菲利斯·福格目前的行程在按照计划顺利完成。
当夜,列车从瓦尔巴营右侧驶过。一路上,洛基布尔河与铁路线并行,沿着怀俄明州和科罗拉多州笔直的交界线向前奔涌。十一点钟,列车进入内布拉斯加州境内,经塞奇威克附近,到达位于普拉特河南部的支流詹尔斯伯格。
1867年10月23日,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正是在这里举行了盛大的通车典礼。工程的总工程师是G·M·道格将军。当时,两个大火车头拉着九节车厢,将以副总统托马斯·C·杜兰特先生为首的众多贵宾送到了这里。在四处回荡的欢呼声中,一群西乌人和泼尼斯人表演了他们的战斗演习。在这里,人们点燃了庆祝通车的焰火,并最终用手提印刷机印刷了《铁路先锋报》的创刊号。这就是当时庆祝这条大铁路线正式通车的盛况。这条铁路线是一条通往进步和文明的道路,它穿越荒野,把当时很多尚未修建的城市连在了一起。这时,列车的汽笛声胜过希腊神话中昂斐翁的七弦琴,因为它使很多城市在美洲大陆飞快诞生。
早晨八点钟,火车驶过麦克费尔逊。奥马哈距麦克费尔逊仅357英里。这一带的铁路线铺设在普拉特河左岸,列车顺着普拉特河南部支流蜿蜒曲折的河岸继续前进,九点钟抵达位于南、北普拉特河支流中间的一座重要城市北普拉特城。南、北普拉特河绕过这座城市,汇成一条大河向前奔去,然后与位于奥马哈北部不远的密苏里河交汇。
这时,列车已经穿越了101度经线。
福格先生和他的牌友继续打着“惠斯特”。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旅途的漫长,包括那张空缺的座位。开始,费克斯赢了一些钱,现在却正在不停地输,但是他的兴致丝毫不低于福格先生。这位绅士今天早上异常幸运,王牌和大牌争先恐后地跑到了他的手上。此刻,他把手上的牌计算了一下,准备大胆地打一张绝妙的好牌,正当他决定打黑桃的时候,从他的座位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说:
“如果是我,我会打红方块。”
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和费克斯一起抬头看去,只见普罗科特上校正站在他们身边。
斯坦普·普罗科特和菲利斯·福格立刻认出了彼此。
“哦,是你啊,英国佬,”上校大声说道,“就是你想要打黑桃!”
“我完全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菲利斯·福格一边冷冷地回答,一边打出一张黑桃10。
“好了,我认为应该打一张红方块。”普罗科特上校生气地说。与此同时,他看样子想伸手拿回那张黑桃10,嘴里一边不停地说着,“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打牌。”
“也许我可以打得比另一个人更好。”菲利斯·福格说着,站起身来。
“如果你想试试正合我意,你这个该死的英国佬!”蛮横的上校答道。
这时,爱欧达夫人变得脸色苍白,她看上去紧张得似乎要昏过去。她一把抓住菲利斯·福格的手臂,但是被他轻轻地推开了。万事通看到这个美国佬竟然怒视着福格先生,立刻准备扑上前去。
可是,这时费克斯站了起来,走向普罗科特上校,说道:“你忘了,我才是有幸被你款待过的那个人,亲爱的先生。你不仅骂了我,而且还打了我!”
“费克斯先生,”福格先生说,“我请求你原谅,可是这件事只关系到我一个人。这位上校以我打错了牌为借口,说我应该打红方块,又一次侮辱了我,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只要你喜欢,随时随地悉听尊便,”这位美国人答道,“而且可以选择你会使用的武器!”
爱欧达夫人想要拉住福格先生,但是毫无作用。费克斯警官企图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但也毫无作用。万事通本想冲过去,把这位上校扔出车门,但是他的主人用目光制止了他。
菲利斯·福格走出车厢,美国人跟在他身后来到车厢之间的平台上。
“先生,”福格先生向他的对手说道,“我正急于返回欧洲,任何延误都会给我造成重大损失。”
“那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普罗科特上校问道。
“先生,”福格先生非常客气地继续说道,“自从我们在旧金山相遇后,我已经计划等我把迫使我返回‘旧世界’的事情处理完,立刻回到美洲来找你。”
“真的?”
“你同意和我六个月之后再见吗?”
“为什么不选择六年呢?”
“我说六个月,”福格先生回答,“我一定会准时回来。”
“看上去,你只是给自己找个好借口而已!”斯坦普·普罗科特大声说道,“要么就在现在,要么就永远放弃!”
“很好,”福格先生回答道,“你要到纽约?”
“不。”
“到芝加哥?”
“不。”
“到奥马哈?”
“我去哪儿和你没关系。你知道普鲁姆河吗?”
“不知道。”福格先生回答。
“就在下一站。火车再有一个小时就到那儿,而且会停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足够我们用左轮手枪交换几颗子弹了。”
“很好,”福格先生说道,“我会在普鲁姆河下车。”
“我猜,你再也不会回到车上来了。”这位美国人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
“谁知道会怎样呢,亲爱的先生。”福格先生答道,然后他转身走回了车厢,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平静。
他回到车厢后,先安慰了爱欧达夫人几句,告诉她这种喜欢吹牛的人没有什么可怕的。然后,他邀请费克斯在他下车决斗的时候做他的证人。费克斯当然不会说不的,于是菲利斯·福格冷静地拿起自己的牌,继续像刚才一样开始打他的黑桃。
十一点钟,列车汽笛一声鸣叫,向人们宣告现在抵达普鲁姆河车站。福格先生站起来走向列车之间的平台,费克斯跟在他的身后。万事通带着手枪陪着主人。这时,爱欧达夫人独自留在车厢里,看上去面如土色。
正在这时,另一节车厢的车门打开了,普罗科特上校也出现在平台上,身后跟着一个神态和他一模一样的美国佬。那是他的证人。但是,当两个对手正要走下火车时,列车长冲过来,大喊着:
“你们不能下车,先生们。”
“为什么不能?”上校问道。
“我们延误了二十分钟,所以火车不能停了。”
“可是,我要和这位先生决斗。”
“我很抱歉,”列车长说,“可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你听,开车的铃声已经响了。”
开车的铃声响了起来,火车继续向前驶去。
“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先生们,”这位列车长说,“如果换其他任何一个时间,我肯定会成全你们。不过,现在虽然你们没有时间下车决斗,可是在开动的火车上,你们也照样可以做你们要做的事。”
“或许这不适合这位先生!”上校带着嘲笑的口气说。
“完全适合我。”福格回答。
“哦,你真的会相信自己是在美国!”万事通心想,“这位列车长可真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紧紧跟随在主人身后。
两位决斗的对手和他们的证人在列车长的带领下,穿过一节节车厢,一直来到最后一节车厢。这节车厢里只有十几位旅客。列车长询问他们是否可以把车厢借给这两位先生用一用,他们要在这里解决一下自己的荣誉问题。
哦,当然可以!旅客们非常高兴成全这两位先生,于是他们纷纷走出车厢,站到了平台上。
这个车厢大约有50英尺长,是个很适合决斗的地方。两个对手可以站在车厢中间的走廊上向对方开枪,彼此为所欲为。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容易的决斗!福格先生和普罗科特上校每人身上各带两把六连发左轮手枪,走进了车厢,而他们的两位证人则守在车厢外面。当列车鸣响第一声汽笛,他们就可以彼此向对方射击。然后,只要再过短短的两分钟,两位先生中活着的那位就可以被他的证人接出车厢了。
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简单了。它是如此简单,简单得以至于费克斯和万事通都感到他们的心脏简直要跳出胸膛。
他们在等待约定的第一声汽笛响起,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喊叫声,同时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枪声,但是枪声并不是来自决斗的车厢。正好相反,持续不断的枪声来自整个列车,甚至从最前面的一节车厢传过来。这时,整个列车都扬起惊慌失措的呼叫声。
印第安人
普罗科特上校和福格先生闻声立刻持枪走出决斗的车厢,冲向前面发出枪声和喊叫声的地方。
他们明白,列车遭到了西乌人的袭击。
这些为所欲为的西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抢劫火车了,在此之前他们曾经多次袭击途经的列车。他们一贯采取自己的方法抢劫列车,每次不等车停下来,便有上百人一齐冲上列车车厢门口的踏板。他们攀越列车的动作敏捷而又灵活,仿佛飞身跃上奔马的马戏团小丑。
这些西乌人都随身带着长枪。列车上传来的枪声,就是他们和带枪旅客互相应答的声音。这些西乌人一攀上列车,首先便冲向了列车车头,然后用木棒将火车司机和司炉打昏。一个西乌人首领想让列车停下来,但是他却不知道怎样操纵控制器的操纵杆,因此不但没有关上蒸汽阀门,反而将它拉得大开,于是列车宛如脱缰的野马,一路向前狂奔起来。
与此同时,其他西乌人也冲上了各节车厢。他们仿佛一个个发狂的猴子,在车厢顶上飞奔,然后打开车门跳进车厢,与旅客发生了肉搏战。他们抢占了行李车厢,把旅客的行李扔出车外。枪声和叫喊声持续不断,旅客们一直在顽强抵抗,有些被围攻的车厢已经设置了防御工事,如同一个个活动的堡垒,而这些堡垒正在以每小时100英里的速度向前狂奔。
从列车遭到袭击开始,爱欧达夫人便表现得非常勇敢。当一个西乌人冲向她的时候,她手握一把左轮手枪透过打碎的车窗进行了还击。大约有二十个西乌人被旅客击中,从列车上滚落下去,其中有几个人从平台掉到了铁轨上,转瞬便像虫子一样被飞驰的车轮碾得粉碎。也有很多旅客被枪弹或者大木棒击中,伤势很严重,躺在了列车的座椅上。
无论如何,目前这种状况决不能再持续下去。这场战斗已经进行了十分钟之久,而如果列车不能停下来,结果只能有利于西乌人。卡尔尼堡车站距此不到两英里,在那里驻扎着一个美国兵营,可是如果列车继续前进,从卡尔尼堡一直到下一站,这些西乌人就可以在车上任意妄为了。
列车长一直在福格先生附近与他共同作战,但是他突然被飞来的一颗子弹击中。在倒下去的时候,他大声叫道:
“如果五分钟之内火车不能停下来,我们就会彻底完蛋!”
“会停下来的!”菲利斯·福格说着,准备冲出车厢。
“你留在这里,先生,”万事通大声对主人说,“我一个人去好了。”
菲利斯·福格还没有来得及阻止这个勇敢的小伙子,他已经趁西乌人没有注意,打开一个车门溜到了车厢下面。这时,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子弹在万事通头顶来回穿梭着,他运用自己在马戏团做演员时练就的敏捷,隐藏在车厢下悄悄前进。他攀着列车上的铁链,脚踏刹车杆和车梁,灵活地爬过一节节车厢,一直爬到最前面一节车厢。他居然没有被人发现!当然,他也不能被人发现。
西乌人抢劫火车
这时,万事通整个身体悬在行李车和煤车之间,他一手抓牢列车,另一只手去摘车厢之间连接的挂钩,但是由于列车的牵引力很大,凭他自己的力量,他永远也不可能把挂钩中间的铁栓拔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列车突然一阵晃动,挂钩中间的铁栓被震了出来。于是,车厢脱离了车头,慢慢落在了后面,而车头却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驶去。
由于惯性,车厢继续向前冲了几分钟,这时车厢里的旅客都拉紧了刹车制动闸,列车终于在离卡尔尼堡车站不足一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枪声传到兵营,士兵们立即动身赶到了车站。那些西乌人没有等那些士兵赶到,在列车还没有停稳之前,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但是,当旅客们在车站的站台上检查人数时,发现有一些旅客失踪了,其中包括那个勇敢地救了大家性命的忠实的法国人。
第三十章 菲利斯·福格的职责
有三位旅客失踪了,其中之一就是万事通。他们是在战斗中被打死了,还是被西乌人捉去了呢?这时,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受伤的旅客很多,不过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没有致命伤。普罗科特上校是受伤最严重的人员之一。他在这次战斗中表现得非常勇敢,由于腹股沟中了一颗子弹,被打倒在地。现在,他和其他需要立即医治的旅客被抬到了车站。
爱欧达夫人安然无恙。菲利斯·福格虽然全力以赴应战,但却毫发无损。费克斯的胳膊受了伤,但是伤势不重。不过,万事通的失踪,使年轻女士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这时,所有的旅客都已经走下了火车。只见车轮上染满血迹,车辐和车毂上沾着一块块烂肉。在覆盖着茫茫白雪的平原上,一道道鲜红的血迹一直向远方伸延着,直到视线尽头。此刻,最后仓皇逃窜的那些印第安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南方里帕布利克河的岸边。
福格先生抱紧双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此刻,他正在思考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爱欧达夫人站在他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福格先生明白她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如果他的仆人被抓走了,难道他不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从那些西乌人手中救回来吗?
“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他。”他对爱欧达夫人说道。
“哦,先生!福格先生!”年轻的女士惊呼一声,一把抓住福格先生的手臂,泪水簌簌地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还活着,”福格先生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我们不浪费一分一秒。”
既然已经做出这种决定,菲利斯·福格是准备牺牲一切了。他等于宣告自己已经破产,因为只要耽搁一天,就意味着他会错过纽约的客轮,他的打赌是输定了。但是,他认为:“这是我的责任!”因此他感到义不容辞。
此刻,驻扎在卡尔尼堡的兵营上尉正在这里,他的士兵——大约共有一百多人——已经做好防御准备,如果西乌人前来攻打车站,他们随时可以予以还击。
“军官,”福格先生对上尉说道,“有三位旅客失踪了。”
“死了吗?”上尉问道。
“究竟是死还是被抓走了,”福格先生回答道,“我们现在需要立刻查明。你准备攻打那些西乌人吗?”
“事关重大,先生,”上尉说道,“那些西乌人可能已经逃到了阿肯色河一带!我奉命把守要塞,我是不能置我的责任于不顾的。”
“先生,”菲利斯·福格继续说道,“可是这关系到三个人的生命。”
“或许是这样,但是我应该让五十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那三个人吗?”
“我不知道你是否应该这样做,先生,但是你必须这样做。”
“先生,”上尉回答道,“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有权力告诉我应该怎样做。”
“是的,”菲利斯·福格冷冷地说,“我准备一个人前往!”
“你自己,先生?”费克斯走过来,大声说道,“你独自去追赶那些西乌人?”
“你听我说,这里所有的人能够活下来,难道不是可怜的万事通救了他们吗?我一定要去。”
“好了,你不能一个人去!”上尉大叫着,他情不自禁地被感动了,“不能那样。你是一个勇敢的人!”然后他又转过身去,对自己的士兵说道,“我需要三十名志愿兵。”
全体士兵都涌到了上尉面前。上尉只需在这些优秀的小伙子中间挑选三十人就可以。三十名志愿兵很快就挑选好了,而且由一位老上士带领。
“谢谢你,上尉!”福格先生说。
“你允许我陪你一起去吗?”费克斯问福格先生。
“你可以做任何你希望去做的事情,先生,”菲利斯·福格对他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做一些事情,我希望你留下来陪爱欧达夫人。假如我发生一些意外……”
这位警探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难道就这样让他一直寸步不离跟踪的这个人离开他?难道就这样让他到荒漠中去冒险?费克斯看着这位绅士,尽管他对这个人怀有偏见,尽管他一直在与这个人进行斗争,但是此刻在这位坦然而又镇静的绅士面前,他不得不低下头。
“我留在这里。”他说。
几分钟后,福格先生与年轻的女士握手告别,然后把他那个宝贵的旅行袋交到她的手上,准备和上士带领的一小队士兵一起出发。
但是在临行之前,他对士兵们说道:
“我的朋友们,如果我们能把被抓走的人救回来,你们将会得到1000英镑奖金。”
这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爱欧达夫人走进车站的一个房间,独自在那里等候消息。这时,她的心里想着菲利斯·福格,想着他质朴而高贵的慷慨胸襟,以及他那沉着勇敢的精神。福格先生不仅牺牲了他的财产,而且现在又冒着生命危险,毫不犹豫地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甚至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言辞。在她的眼中,菲利斯·福格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然而,费克斯的认识却完全不同,他无法克制自己烦躁的心情。他在站台上不停地走来走去,看上去异常激动不安。刚才他一时受到那位绅士的影响,现在头脑却又变得清醒过来。这次放走了福格,他责怪自己简直太愚蠢,怎么会让他走了呢?他跟踪这个人环游了大半个地球,现在怎么会同意他走开呢!他的职责此刻苏醒过来,使他不停地谴责着自己。他对自己的指责,正仿佛伦敦警署署长在训斥一个因无知而放走了罪犯的警员。
“我怎么会这么愚蠢!”他心想,“他的随身仆人一定告诉了他我的真实身份。他走后一定不会再回来了!现在,我怎么能再亲手抓到他呢?我怎么会让自己被他蒙骗过去呢?我,费克斯,现在口袋里就有把他捉拿归案的拘捕令!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正在警探这样不停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感到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他简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度过。有时候,他想把一切都告诉爱欧达夫人,但是他明白她的态度会是怎样的。他该怎么办呢?他真想穿过漫长的雪地前去追赶福格,他认为他一定能够找到他,因为雪地上还留着那队士兵走过的脚印。但是,不久那些脚印便被新飘落的雪花覆盖住了。
费克斯一时变得异常沮丧。他甚至想放弃对福格的继续跟踪。正在这时,忽然出现了一个转机,使他可以立刻离开卡尔尼堡车站,将此次给他带来众多灾难的旅行继续下去。
事情是这样,大约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忽然东方传来一阵长长的汽笛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头部放射着橘黄色的光芒,缓缓地向这里驶来。透过笼罩一切的浓雾,这个庞然大物显得格外高大,仿佛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
可是,人们无法理解此刻会有列车从东方开来。电报中请求增援的列车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这里,而从奥马哈开往旧金山的火车,要到第二天才能经过这里。不久,大家开始明白过来。
这辆不断鸣响汽笛慢慢开来的,原来正是先前那个火车头。自从它甩掉车厢之后,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带着昏迷的司机和司炉向前一路飞奔,直到煤渐渐烧尽,火逐渐变小,蒸汽也在减少,它才慢了下来,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停在距离卡尔尼堡20英里的地方。
司机和司炉两个人仍然活着,昏迷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逐渐清醒过来。
车头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当司机看到仅有车头孤零零地停在荒凉的雪野中,不见了车厢,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车头怎么会甩掉了车厢,但是一个事实毋庸置疑,被甩在后面的车厢一定陷入了困境!
司机当机立断,立刻采取了行动。他必须将车头开回奥马哈。将车头开回去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因为那些西乌人可能仍在抢劫车厢,但是司机却丝毫没有犹豫。锅炉里很快便添满了煤和木柴,火烧了起来,压力在逐渐加大,大约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车头一路倒行,开回了卡尔尼堡车站。在浓雾里鸣响汽笛的正是这辆车头。
当旅客们看到车头和车厢又重新连在了一起,一个个都感到欣喜异常。现在,他们又可以将不幸中断的旅行继续下去了。
当车头到达卡尔尼堡车站,爱欧达夫人立刻走出自己所在的房间,然后走向列车长,问道:
“你们很快就要开车吗?”
“很快,夫人。”
“可是,那些人……我们不幸的旅伴……”
“我不能让火车停步不前,”列车长说,“我们已经耽误了三个小时。”
“从旧金山开来的下一班车什么时候经过这里?”
“明天晚上,夫人。”
“明天晚上太晚了!你们必须等等。”
“或许是太晚了,夫人,”列车长回答,“如果你急于离开这里,请立刻上车回到你的车厢去。”
“我不离开。”年轻的女士说道。
他们的谈话,费克斯听得清清楚楚。不久前,当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让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决心一定要离开卡尔尼堡,但是当列车此时此刻就停在他的眼前、而且马上就会开车、他只要上车坐回到自己的车厢就可以时,他却感到自己的双腿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牢牢钉住了。他的双脚好像被站台灼烧着,使他急于立刻离开这里,但是他又无法让自己迈动脚步。他对自己的失败恼羞成怒,最后他决定坚持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这时,旅客和几位受伤的伤员,包括伤势严重的普罗科特上校在内,都回到了车厢内。车头上的锅炉已经烧热,此刻正发出蠢蠢欲动的声音,同时气门也在不停地向外喷吐着蒸汽。司机鸣响了汽笛,列车徐徐开动,转眼便消失在白色的烟雾和茫茫大雪之中。
警探费克斯留了下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异常寒冷。费克斯一动不动地坐在车站的一张长椅上,任何人都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在刺骨的风雪中,爱欧达夫人不时走出为她准备的房间,到外面张望一番。她一直走到站台尽头,希望透过肆虐的风雪能够看到一些什么,听到一些什么。可是一无所获。于是,她只好拖着快要被冻僵的身体,返回她休息的那个房间,等身体暖和一些再出来。但是,一直没有任何结果。
天色已经暗下来,然而那一小队士兵仍然没有回来。他们此刻究竟在哪里呢?他们能够找到那些西乌人吗?会不会发生战斗呢,或者那些士兵会不会在浓雾中迷失方向、一直在绕圈子呢?驻扎在卡尔尼堡的上尉,尽管竭力不让自己有任何忧虑的表现,可是他的内心却非常沉重。
夜晚降临了,雪已经没有那样大,但是气温却更低了。即使最有勇气的人置身在这黑暗无边的雪野,也会感到胆战心惊。大地一片死寂,既没有飞鸟掠过天空,也不见一头走兽在旷野奔跑。
整整一夜,爱欧达夫人不停地徘徊在旷野的边缘,她的脑子里充满了不幸的预感,心中怀着无限忧虑。她被自己的想象带到了遥远的地方,看到数不尽的艰险和困苦。在这个漫长的夜晚,她经历的痛苦简直无以言表。
费克斯一直坐在他那张长椅上,但是他也和爱欧达夫人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在此期间,有个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了些什么,但是警探听了他的话之后,仅摇摇头作为回答,便让那个人走开了。
夜晚就这样过去了。拂晓,昏暗的太阳从浓雾弥漫的天边升起来。这时,人们的视线已经可以望到大约两英里之外。菲利斯·福格和那一小队士兵是向南方追去了。现在,南方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此刻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了。
上尉开始心急如焚,不知此刻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他是否应该增派第二队人马前去支援第一支队伍呢?在希望如此渺茫的情况下,是否应该再增派更多的人去为那几个被抓的人冒生命危险呢?但是,他的迟疑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很快便召来他手下的一名中尉,正在他命令中尉带一队士兵前往南方进行侦察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枪声。这是什么信号?战士们都冲出堡垒,他们发现半英里开外,有一小队人马正纪律严明地向这里走来。
福格先生走在前面,而他的身边是万事通,以及另外两个从那些西乌人手里救出来的旅客。
在卡尔尼堡南10英里外,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在福格先生他们赶到之前,万事通和另外两个被抓的同伴已经和押送他们的人打了起来,当他的主人和那些士兵前去营救他们的时候,这个法国小伙子已经用他的拳头将三个西乌人打倒在地。
救人的人和被救的人一起平安归来,他们都得到了大家热烈的欢迎。菲利斯·福格将他许诺的奖金分给了参与营救的士兵。这时,万事通不停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件事实:
“说实话,我必须承认,我可是让我的主人花了一大笔钱!”
费克斯没有说一个字,但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福格先生,他此时此刻的心理非常复杂,很难分析清楚。至于爱欧达夫人,她紧紧抓着那位绅士的手,激动得心潮澎湃,竟然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万事通一到车站就开始在四处寻找火车。他认为火车一定会停在这里,只等他们一上车就立刻开往奥马哈。他希望能把耽误的时间赶回来。
“火车!火车呢?”他大叫着。
“已经走了。”费克斯回答。
“下一班车什么时候经过?”菲利斯·福格问。
“今天晚上。”
“哦。”那位冷静的绅士只说了一个字。
第三十一章 费克斯完全为了菲利斯·福格
菲利斯·福格已经耽误了二十个小时。这都是万事通无意造成的,因此他感到非常懊悔。他毁了他的主人。
这时,警探走向福格先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说实话,先生,你真的非常急于赶路吗?”
“非常急。”菲利斯·福格回答。
“我必须再问一遍,”费克斯继续说道,“你真的需要在11日晚上九点钟之前到达纽约,在开往利物浦的客轮离港之前?”
“必须这样。”
“可是,如果没有发生西乌人袭击火车事件,你的旅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你在11日上午就可以抵达纽约,是吗?”
“是的,我会有十二个小时的剩余时间。”
“很好。现在,你已经耽搁了二十个小时。20和12之间,相差8。你想把这八个小时赶回来吗?”
“步行?”福格先生问道。
“不,乘雪橇,”费克斯说道,“一种带帆的雪橇。一个人曾经向我建议可以乘坐他的雪橇离开这里。”
这个人就是昨天夜里对警探讲话的那个人,可是费克斯当时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
菲利斯·福格没有回答,可是费克斯仍然把那个提建议给他的人指给福格先生看。那个人正在车站走来走去,福格先生迈步向那个人走去。片刻之后,菲利斯·福格和这个名叫麦基的美国人,一起走进卡尔尼堡车站附近的一间小茅屋。
在这里,福格先生看到一辆非常古怪的小车。这是一种用两根长木连起一个木框做成的雪橇,头部微微上翘,似乎是雪橇的底部支架。它完全可以供五六个人乘坐。雪橇前部的三分之一处竖着一根高高的桅杆,上面支着一张很大的三角帆。这根桅杆被几条铁索牢牢地绑在雪橇上,上面有一根铁架用来支撑这张巨大的三角帆。雪橇后部装有一种橹状木舵,可以控制方向。
福格先生看到的正是一种单桅帆船式雪橇。冬季,在冰天雪地的平原地区,当大雪阻断道路,火车不能前进的时候,旅客可以乘坐这种交通工具,从这个车站迅速赶往另一个车站。另外,不可思议的是,这种雪橇可以悬挂超出竞赛帆船的大帆,而水上竞赛的快艇如果悬挂如此大的船帆,一定会翻船。可是,从后面吹来的风推动雪橇,可以使它在原野的冰雪上一路飞驰,即使它的速度不能超过快车,至少也和快车速度相近。
不久,福格先生就和这个旱船的船主谈好了价钱。风向非常适宜。此刻,风正从西方吹来,地上的积雪已经冻结。只要几个小时,麦基就可以把福格先生送到奥马哈车站。从那里很容易转乘前往芝加哥和纽约的列车,因为那里的铁路线四通八达,途经的列车很多。这样,他们完全可能将延误的时间赶回来。因此,福格先生没有犹豫,他必须冒险试一试。
福格先生不愿让爱欧达夫人再冒着严寒在旷野中进行艰苦的旅行,况且雪橇一路飞驰,她如何能够承受这种颠簸之苦。他建议爱欧达夫人留下来,由万事通陪她在卡尔尼堡等候下一班列车,然后这个正直的小伙子会恪尽职守,一路平安地将她护送到欧洲。
然而,爱欧达夫人却不肯离开福格先生,而她的决定使万事通感到由衷地高兴。事实上,万事通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离开他的主人,因为费克斯依然继续跟在福格先生身边。
这时,那位警探思绪纷乱,其复杂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现在,菲利斯·福格的归来是否使他放弃了自己的看法,或是他仍在坚持福格完全是一个狡猾的骗子,自以为环游地球一周之后回到英国就可以安然地逍遥法外?或许,费克斯对菲利斯·福格的看法有所改变,但是他仍然决定坚守自己的职责,因此他竭尽全力,比任何人都更急于早日返回英国。
八点钟,雪橇准备出发。乘客们——此刻只能勉强称他们为乘客——坐在雪橇上,紧紧围裹在旅行毯中。两只大帆扬了起来,随后借着从后方吹来的风,雪橇以每小时40英里的速度在冻结的雪野上一路飞驰。
卡尔尼堡到奥马哈之间的直线距离——美国人称之为蜂飞距离——至多两百英里。如果风一直劲吹,他们仅用五个小时便可以到达目的地。如果不发生任何意外,下午一点钟他们就可以到达奥马哈。
这是一种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旅行!旅客们彼此紧紧挤在一起,无法进行交谈。天气寒冷,随着雪橇跑得越来越快,他们冻得简直无法张口说出一个字。雪橇轻盈地滑行在雪野上,仿佛一只掠过水面的小舟,但是却没有水波阻碍它的前进。当寒风吹过雪地,雪橇在那两只巨大的风帆的带动下,离地腾空飞行着。麦基牢牢把着舵,让雪橇一直保持直线前进,偶尔雪橇的方向发生倾斜,麦基便会立刻转舵,使它恢复直行。两只风帆全都涨满了风。支索帆已经悬挂起来,不再受到大三角帆的遮挡。大三角帆上又竖起了顶桅,悬挂起顶尖帆,这样随着帆面的增加,必然会加大风力。此刻,虽然无法精确计算出雪橇的行进速度,但是它的时速不会低于40英里。
“如果一路不出什么意外,”麦基说,“我们肯定能按时到达!”
麦基非常希望能按时到达奥马哈,因为福格先生已经按照他的习惯许诺了麦基一笔丰厚的奖金。
雪橇笔直地穿过一望无际的雪野,仿佛穿行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上。辽阔的雪野看上去犹如结冰的池塘一般。这个地区的铁路线是从西南向西北方向延伸,沿途经过格兰德岛和内布拉斯加州的重要城市哥伦布斯,然后再穿过舒勒尔、弗里蒙德,最后到达奥马哈。它始终沿着普拉特河右岸一直向前。雪橇径直穿过铁路线沿途形成的弧线,因此大大缩短了行程。麦基在到达弗里蒙德之前,抄近路穿过普拉特河,丝毫没有担心普拉特河会阻挡他们前进,因为此刻河面早已经封冻。他们一路行进在平坦的雪野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菲利斯·福格目前只担心两件意外的事情,一是雪橇发生故障,另外便是风向发生改变或是风力骤停。
但是,大风丝毫没有减弱。与此相反,那根被钢索牢牢固定着的桅杆几乎被风吹弯了。这些钢索仿佛琴弦,被一张无形的弓演奏着,而在如怨如诉的和谐乐声中,伴随着一路紧张的氛围,雪橇在疯狂地向前飞奔。
“这些钢索发出的声音,是五度音和八度音。”福格先生说道。
这是他在这一段旅途中说过的唯一一句话。爱欧达夫人被仔细包裹在皮衣和旅行毯中,她的同伴们竭力照顾她,使她尽量免受寒冷的袭击。
此时,万事通的脸红得好像在薄雾中落山的太阳。刺骨的寒风灌进他的身体里,然而他一直保持着坚定的信心,因此他又开始产生了成功的希望。他们本来应该早晨到达纽约,而现在却要延迟到晚上了。但是,即使这样也有希望赶上开往利物浦的客轮。
万事通甚至涌起一阵渴望,想和他的同盟费克斯握握手。他当然没有忘记,正是因为有了这位警探的建议,他们才会找到这辆带帆的雪橇,于是才有可能尽快赶到奥马哈。但是,出于一种强烈的预感,万事通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和费克斯握手。
无论怎样,有一件事万事通永远不会忘记,那就是福格先生义无反顾地为他所做的一切。为了把他从西乌人手中救出来,福格先生将他的财产和生命置之度外。不,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切!
雪橇笔直地穿过一望无际的雪野
当这些旅客各自想着他们彼此不同的心事时,雪橇正在飞速穿过辽阔无边的雪野。这时,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越过了小蓝河的支流和河汊,因为田野和河水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冰雪。这片雪野位于太平洋联合铁路和卡尔尼堡通往圣·约瑟的支线之间,仿佛一个巨大而又荒凉的孤岛。这里既没有村庄,也没有车站,甚至没有一个要塞。有时,只见几棵难看的枯树一闪而过,这些枯树的树枝上挂满冰雪,仿佛死人的白骨一般在寒风中摇曳。有时,他们会看到成群的野鸟从雪橇经过的地方突然飞向天空。有时,他们会看到一群群骨瘦如柴的饿狼,在饥饿的驱使下,疯狂地追赶着雪橇。万事通握紧手枪,准备随时向那些靠近雪橇的饿狼射击。这时,雪橇一旦发生故障不得不停下来,这些旅客便将会受到那些食人兽的袭击,他们会有生命危险。但是,雪橇非常牢固,它很快便跑到了前面,把那群嚎叫的饿狼远远甩在了身后。
中午时分,麦基从一些标记看出,他们正在穿越结冰的普拉特河。他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已经确信,再走20英里他们就可以抵达奥马哈。
的确,还不到一点钟的时候,这位敏捷的舵手便放开舵把,急匆匆收起风帆卷好。这时,雪橇在没有风帆的情况下,仍借助惯性向前行进了半英里,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麦基指着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房顶说道:“我们到了。”
他们真的到达了奥马哈这个每天都有无数列车驶往美国东部的车站!
万事通和费克斯最先跳下雪橇,他们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四肢,然后帮福格先生和爱欧达夫人走下雪橇。菲利斯·福格遵照许诺,向麦基支付了租金和奖金,而万事通则仿佛老朋友一般和麦基握手告别。随后,他们一行人立刻向奥马哈车站冲去。
奥马哈这座重要城市,位于内布拉斯加州,是太平洋铁路的终点。这座城市是通往密西西比盆地和大西洋的交通枢纽,从奥马哈出发至芝加哥这段铁路,被称为芝加哥-洛克岛铁路,这段铁路一直向东,沿途经过五十个车站,最后到达终点芝加哥。
一群群骨瘦如柴的饿狼,疯狂地追赶雪橇
这时,有一列直达快车正要开车,菲利斯·福格和他的同伴刚好冲进车厢。他们没有来得及欣赏奥马哈这座城市的任何东西,但是万事通并没有为此感到遗憾,因为他们并不是前来观光的游客。
火车以极快的速度穿行在爱荷华州的土地上,沿途经过了康斯尔布拉夫斯、得梅因和爱荷华。当天晚上,列车在达文波特越过了密西西比河,然后再通过洛克岛进入了伊利诺斯州。第二天,12月10日下午四点钟,火车抵达了芝加哥。这座美国第三大城市已经从1871年的大火废墟中重建起来,甚至比过去更加雄伟地耸立在美丽的密执安湖畔。
芝加哥至纽约只有900英里。芝加哥开往纽约的火车很多,福格先生一行下车后,立即跳上了另一列火车。这是一列隶属匹兹堡-韦恩堡-芝加哥铁路公司的快车。快车全速向前行驶着,似乎明白这位尊贵的绅士已经再也没有时间可以失去了。它风驰电掣般穿过印第安纳州、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新泽西州,然后经过一些有着古老名字的城市,其中有些城市只有街道和电车,还没有建起房屋。最后,哈得孙河出现在旅客的视野中。12月11日,晚上十一点十五分,火车抵达了纽约位于哈得孙河右岸的车站,也就是库纳德轮船公司,用另一种说法,也就是“英国和北美皇家客轮公司”的客轮码头。
但是,开往利物浦的“中国号”客轮已经在四十五分钟之前离开了这里!
第三十二章 菲利斯·福格与厄运搏击
“中国号”客轮的开走,似乎把菲利斯·福格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带走了。
另外,其他所有直接来往于欧洲和美洲的轮船,此刻都无法帮助这位绅士按时完成他的旅行计划。无论是法国大西洋公司的客轮、白星线的客轮、伊曼公司的轮船,还是汉堡线以及其他公司的客轮,都无能为力。
例如,隶属法国大西洋公司的“珀雷尔号”——这个公司的豪华客轮非常出色,其速度和舒适程度都不低于其他任何航线的客轮——但是,这艘客轮要到12月14日,也就是两天后才会启航。另外,像汉堡线的客轮一样,它只是开往勒·哈佛,而不能直达利物浦或伦敦。从勒·哈佛绕道南安普敦耽误的时间,将使菲利斯·福格的最后努力毁于一旦。
至于伊曼公司的客轮,其中虽然有一艘“巴黎之城号”,但是要到第二天才会出海,因此简直无法考虑。况且,这个公司的主要旅客是一些移民,因此客轮的主机马力都很小,航行起来要一半靠机器,一半靠船帆,因此速度慢得可怜。如果福格先生他们乘坐这种轮船从纽约到英国,沿途花费的时间要比福格先生打赌所剩余的时间长得多。
这位绅士对这一切情况了如指掌,因为他仔细阅读过他的《布雷德肖旅行手册》,上面印有一年中每天往返于大西洋之间的船只的航行时刻表。
万事通感到彻底绝望了,仅差四十五分钟便错过了开往利物浦的客轮,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他本来应该帮助他的主人,但是他沿途的所作所为却总是不断为主人增加困难!当他仔细回想起旅途中所发生的一切意外事件,当他计算起主人仅在他一个人身上所花费的金钱,当他想到那笔巨额的赌注,以及目前这种旅行的惊人旅费完全可以使福格先生破产,万事通就会大骂自己。
但是,福格先生并没有责备他一句。在离开大西洋公司的码头的时候,他只是说道:“我们明天再决定怎么做,走吧。”
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费克斯和万事通乘坐“杰西城市号”轮渡,横渡哈得孙河,然后再转乘一辆马车,来到百老汇大街的圣尼古拉旅馆。他们订好房间,在这里过了一夜。对菲利斯·福格来说,这一夜飞速而过,因为他睡得很沉。但是,对于爱欧达夫人和她的另外两位同伴来说,这个夜晚格外漫长,因为他们全都忧心忡忡,难以入眠。
第二天是12月12日。从12日早上七点钟,一直到21日晚上八点四十五分,福格先生还剩下九天零十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因此,如果菲利斯·福格前一天能够顺利赶上库纳德公司那条快船“中国号”,他就能到达利物浦,然后按计划如期抵达伦敦!
福格先生吩咐他的仆人留在旅馆等他,并通知爱欧达夫人时刻准备出发,然后他独自一人离开了旅馆。
福格先生来到哈得孙河岸,在那些停靠在码头或河心的轮船中,仔细寻找着正在准备启航的船只。有几条轮船悬挂的即将出发的信号旗在迎风飞舞,它们正准备在上午潮涨时出海。在这个巨大而又设施完善的纽约码头,每天都有不低于一百艘的轮船开往世界各地,但是这些轮船大部分都是帆船,并不符合福格先生目前的需要。
看来,这位绅士的最后希望将要落空。突然,他看到离他大约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艘带螺旋推进器的商船正停靠在炮台前面。这艘商船外型精巧,一股股浓烟正从烟囱里冒出来,看样子正准备启航。
菲利斯·福格招来一只手划船,坐了上去。不久,船夫便将小船划到了“亨利埃塔号”的旋梯前。这是一艘铁壳船,但是船的上部全部为木质结构。
“亨利埃塔号”的船长此刻正在船上。菲利斯·福格登上船桥,求见船长。他很快便走了出来。
这个人大约五十岁,是那种饱经风浪的老水手,看上去性情乖戾而又孤僻,似乎很不容易交往。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黧黑,一头红发,体型彪悍。在这个人身上,无处不透露出一个精于世故的滑头的特征。
19世纪的美国
“你就是船长吗?”菲利斯·福格问道。
“我就是。”
“我是菲利斯·福格,来自伦敦。”
“我是安德鲁·斯皮蒂,来自卡迪夫。”
“你就要开船了吗?”
“一个小时之内。”
“你要去哪里?”
“波尔多。”
“你运的什么货?”
“船舱里装的是石头,没有货。我空船离开。”
“你船上有旅客吗?”
“没有旅客。我从不带旅客,那太累赘,太爱吵吵闹闹。”
“你的船跑得快吗?”
“航速11海里到12海里。‘亨利埃塔号’闻名遐迩!”
“你能把我和另外三个人带到利物浦吗?”
“到利物浦?为什么不要我带你们去中国?”
“我只说到利物浦。”
“不!”
“不?”
“不。我要前往波尔多,而波尔多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任何价钱都不去?”
“任何价钱都不去!”
船长说话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但是,‘亨利埃塔号’的主人……”菲利斯·福格继续说道。
“主人就是我,”船长回答,“这是我的船。”
“我向你租用这艘船。”
“不租。”
“我买下它。”
“不卖。”
菲利斯·福格目不转睛地看着船长。无论如何,目前的情形很严峻。纽约可不同于香港,“亨利埃塔号”船长也完全不同于“坦卡戴尔号”船长,因此这位绅士的钱已经远远不能为他解决目前的困境了。这时,钱也失灵了。
无论如何,必须千方百计乘船横越大西洋——既然他们目前不可能乘热气球穿越大洋,那是一种太危险的举动,而且也是不现实的。
可是看上去,菲利斯·福格已经下定决心,因为他继续对船长说道:
“那好,你带我们去波尔多怎么样?”
“不带。即使你付我200美元也不带!”
“我给你2000美元。”
“每人2000美元?”
“每人2000美元。”
“你们有四个人?”
“四个人。”
船长斯皮蒂开始抓起他的头皮,仿佛要把头皮抓烂一般。顺路捎带几位旅客,可以净赚8000美元,这使他感到完全值得放弃刚才声称的对旅客的厌恶之情。在任何情形下,2000美元运载一位旅客,都不能称之为旅客了,而要称之为一种贵重的货物。
“我九点钟开船,”船长简洁地说道,“如果你和你的旅伴来得及……”
“九点钟我们一定会上船!”菲利斯·福格先生同样简洁地回答。
现在已经八点半。伴随着一贯的冷静作风,这位绅士离开了“亨利埃塔号”,然后乘车回到圣尼古拉旅馆,立刻带上爱欧达夫人和万事通返回了船上,连那个寸步不离的费克斯,也被邀请登上了这艘轮船。
当时间已到,“亨利埃塔号”启航时,四位旅客已经全部上了船。
等万事通得知最后这段旅程的代价时,他禁不住发出一种长长的“哦”,这个声音滑过了所有的音阶,一直从高音落到完全消失。
至于警探费克斯,他在心里思考着,英国国家银行不可能毫无付出地解决这起案件。实际上,他们到达英国时,即使这位福格先生再也不往船下扔一小沓美元,他的旅行袋里也已经失去了至少7000英镑。
第三十三章 菲利斯·福格处变不惊
一个小时之后,“亨利埃塔号”轮船驶过哈得孙河入口处的“灯塔船”,绕过桑迪-胡克角,然后驶入了大海。在这一天中,这艘船一直沿着长岛快速向东方驶去,同时与火岛上的灯塔保持着一定距离。
第二天,12月13日中午,一个人走上船桥开始测定轮船的方位。这个人似乎会被认定为斯皮蒂船长。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个人是菲利斯·福格先生。
此刻,斯皮蒂船长已经被十分安全地锁在他的房间里,他情有可原地在那里不停地嚎叫着,愤怒得几乎要发疯。
事情发生的经过很简单。菲利斯·福格要前往利物浦,但是船长不想让自己去那里,菲利斯·福格只好同意前往波尔多,然而上船后的三十个小时中,福格又开始巧妙地运用他的钞票发起攻势,使得船上的全部船员和司炉——这些人难免都存在私心并与他们的船长有些矛盾——都站到了自己这一边。这就是为什么菲利斯·福格会站在船长斯皮蒂的位置上发号施令,为什么船长会被关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以及为什么“亨利埃塔号”会开往利物浦。不过,通过福格先生在船上的一举一动,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曾经做过水手。
现在预言这件事的结局,还为时太早。不过,爱欧达夫人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内心却感到非常担忧。费克斯一开始就完全被吓呆了。至于万事通,他认为这件事做得简直太出色了。
斯皮蒂船长说过,“亨利埃塔号”的时速为“11海里至12海里”,确实如此,这艘轮船一直保持着这个速度。
当然,如果——不过,还会有很多如果——如果海上的气候没有变得过于恶劣,如果风不是从东方吹来,如果轮船不发生任何意外,机器不发生任何障碍,“亨利埃塔号”可能会在12月12日至21日这九天时间内,行完从纽约到利物浦之间这3000海里的路程。不过,即使福格先生如期返回了英国,抢劫“亨利埃塔号”和抢劫英国银行案加到一起,结果就不会像这位绅士想象的那样简单了,他的处境会非常糟糕。
最初几天,航行一直非常顺利。大海没有太为难他们,风也一直向着东北方向吹,船帆扬了起来,在前后两张大帆的推动下,“亨利埃塔号”简直像一艘真正横渡大西洋的客轮。
万事通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他的主人的这番举动使他感到激动不已,至于这种行为的后果,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船上的水手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兴高采烈和活泼好动的小伙子。他对那些水手们非常友好,而且还翻筋斗给他们看,使这些水手感到惊奇不已。他不断和他们聊天,还请他们喝好酒。为了报答万事通,这些水手们工作起来都像绅士一般认真,而司炉烧起火来简直如同一个英雄。万事通的愉快情绪感染着船上的每一位船员,使大家非常开心。这时,万事通已经把过去遭遇的烦恼和危险统统抛到了脑后,现在他只是一心一意想着尽快到达目的地。有时候,他也会感到心急如焚,仿佛“亨利埃塔号”的锅炉燃烧在他心里。这个可敬的小伙子也常常在费克斯身边走来走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费克斯却一言不发,因为在这两个昔日好友之间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友情可言了。
事实上,对于费克斯来说,他现在已经被搞得昏头转向!一切都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亨利埃塔号”被劫持了,全体船员都被收买了,福格在轮船上的举止简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些问题!不过总之,一位曾经盗窃55000英镑的绅士,最后当然也会抢劫一艘轮船,因此费克斯理所当然地认为福格控制住“亨利埃塔号”绝不是前往利物浦,而是到世界上其他某个地方。到了那里,这个窃贼将会变成一名海盗,然后让自己安全地享受悠闲的生活。应该承认,这是一种合理的推测,因此这位警探现在开始懊悔自己不慎登上了这艘贼船。
至于斯皮蒂船长,他一直在他的房间里大发雷霆。万事通的职责是给他运送食物,尽管他的身体很强壮,但是他还是让自己一直保持着小心谨慎。对于福格先生来说,似乎根本没有这样一位船长在船上。
12月13日,轮船驶过新地岛末端。这是一段危险的航程,特别在冬季,这里经常弥漫着浓雾,而且风力强悍。从前一天夜里开始,晴雨表上的水银柱突然迅速下降,预示着海上的气候即将发生变化。的确如此,当天晚上气温开始下降,天气变得更加寒冷,与此同时风向也转变为东南风。
这真是一个严重打击。福格先生为了使轮船不偏离原来的航线,只好命令收起船帆,全速前进。但是,由于海面形势的变化,他们的航行速度慢了下来,因为涌动的巨浪不断击打着船头,使船身随着风浪剧烈地摇摆不止,因此大大影响了航行速度。海风越来越凶猛,正在逐渐变成飓风。人们已经看出,“亨利埃塔号”似乎无力对抗海浪的冲击了。可是,如果必须在飓风到来之前进行回避,那么可能发生的结果很难预测。
这时,万事通的脸色变得和天空一样灰暗。两天以来,这个可敬的小伙子一直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但是,菲利斯·福格是一位勇敢的水手,他知道怎样与大海抗争,他一直在指挥客轮继续前进,丝毫没有减速。每当面对滔滔巨浪,“亨利埃塔号”无力冲上浪尖时,它就会从巨浪下穿过,使整个甲板都经受一次海水的冲洗,但是轮船却依然穿过了海浪。有时,排山倒海的巨浪将船尾高高抬起,而此刻螺旋推进器便会露出水面,猛烈地空转着,但是轮船却仍在一直不停地向前行驶。
不过,风并没有人们担心的那样凶猛。这不是那种时速高达90英里的飓风,而只不过是一种猛烈的大风。不幸的是,风向一直从东南方向吹来,使得船帆毫无用武之地。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告诉他们:轮船上的机器迫切需要船帆的帮助!
12月16日,这是福格先生和万事通离开伦敦之后的第七十五天。总之,“亨利埃塔号”还没有发生令人忧虑的延误。他们几乎已经走完了航程的一半,那些最难行的航道已经留在了他们身后。如果此刻是夏天,那么他们可以说已经成功了,但是现在是冬天,他们不得不接受恶劣天气的影响。万事通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心中却充满了希望,因为即使没有风,他还可以寄希望于那些机器。
这天,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船上的轮机长走上甲板找到福格先生,而且很激动地和福格先生谈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出于一种预感——万事通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心。他真想伸长耳朵去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下面这句话是他的主人说的:“你保证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当然,先生,”轮机长回答,“你不会忘记吧,自从我们出发以来所有的锅炉都点上了火。如果说我们慢慢烧,那些煤足够让我们从纽约开到波尔多,但是如果我们点上大火,我们就没有足够的煤从纽约烧到利物浦了!”
“我会考虑该怎么办。”福格先生回答。
万事通明白了。他忽然感到万分忧虑。
他们快没有煤了!
“哦,如果我的主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他自言自语道,“那他可真是神了!”
过了一会儿,万事通遇到了费克斯,忍不住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
“那么,”警探咬着牙说,“你真的相信我们是在开往利物浦了?”
“当然!”
“傻瓜!”警探说罢,耸耸肩膀,走开了。
万事通真想直接质问费克斯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转念对自己解释道,这个可怜的费克斯一定非常懊丧,他愚蠢地跟着一个自己设想的小偸绕了地球一圈,最后还要承认自己错了,因此万事通让自己不必再介意这句话。
那么,菲利斯·福格决定怎么办呢?这简直很难想象。不过,这位冷静的绅士看上去已经成竹在胸,因为当天晚上他找来轮机长,对他说道:“烧旺火,开足马力前进,直到烧完煤为止。”
不一会儿,“亨利埃塔号”的烟囱又冒起了滚滚浓烟。
轮船继续全速前进。但是,正如轮机长的预言,两天之后,12月18日,他来报告福格先生,他们的煤已经不够今天烧了。
“不要让火小下来,”福格先生回答,“正好相反,继续烧大火。”
这天,大约中午的时候,在测量过水深并测定了轮船的行进方位后,菲利斯·福格找来万事通,吩咐他去请斯皮蒂船长。得到命令,这位出色的小伙子好像前去打开老虎笼子一般,他一边走下后舱,一边自言自语着:“他一定会暴跳如雷!”
几分钟后,一个人连叫带骂,仿佛一颗炸弹跳上了后舱的甲板。这颗炸弹正是斯皮蒂船长。显然,它很快就要爆炸。
“我们在哪儿?”这是他气急败坏地叫出的第一句话。大家都很清楚,如果这位老实人现在带着这股气中风晕过去了,那他准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们在哪儿?”他又重复了一遍,脸涨得通红。
“利物浦东770海里。”福格先生镇静地回答。
“海盗!”安德鲁·斯皮蒂大叫起来。
“我请你来,先生——”
“流窜的海盗!”
“先生,”菲利斯·福格继续说道,“请你把你的船卖给我。”
“不,该死的。我不卖!”
“事实上,我要烧了它。”
“烧我的船?!”
“是的,至少烧掉船的上半部,因为我们没有煤了。”
“烧我的船!”斯皮蒂船长大叫着,他气得简直说不出更多的话,“这艘船要值50000美元!”
“这是60000美元!”菲利斯·福格说着,递给船长一叠钞票。
这个举动对安德鲁·斯皮蒂产生了奇妙的效果。没有一个真正的美国人看见60000美元会毫不动心。立刻,船长已经忘记了他的愤怒、他的监禁以及所有对这位旅客的憎恨。他的船已经有二十年船龄了,这真是一笔好买卖!这颗炸弹已经再也不会爆炸了,因为福格先生拔掉了导火索。
“可是,我仍然要留下铁船壳。”船长用温和的口气说道。
“铁船壳和机器都给你,先生。我们达成共识了?”
“是的。”
安德鲁·斯皮蒂抓起那叠钞票,数了一遍,然后装进了他的口袋。
在这期间,万事通的脸白得像一张纸。费克斯呢,紧张得几乎心脏病发作。福格差不多已花掉了20000英镑,而他现在还要把铁船壳和机器白白送给船长,这几乎相当于白送人一艘船!他出手真是阔绰大方,因为他从银行偷来的钱总共有55000英镑!
等安德鲁·斯皮蒂把钞票装进他的口袋,福格先生对他说道:“先生,请允许我把一些情况向你解释一下。如果我12月21日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不能返回伦敦,我会损失20000英镑。事实上,我在纽约错过了客轮,而由于你又不肯送我到利物浦——”
“我向魔鬼发誓,到现在为止我很满意,”安德鲁·斯皮蒂大声说,“因为我至少赚了40000美元。”
然后,他又用冷静的语气继续说道:“你知道有些事情,什么船长……”
“福格。”
“福格船长,哦,你身上真有些‘美国佬’作风。”
在对旅客说过这句他自以为是恭维的话之后,斯皮蒂正要转身走开,但是菲利斯·福格对他说道:“现在,这艘船属于我了,是这样吗?”
“哦,从上到下所有的木头都是你的,你可以任意处理。”
“很好。命人把船舱里所有的木制家具全拆下来,做木柴!”
不难想象,维持机器正常运转需要烧多少木柴。当天,尾楼、尾舱、客舱、船员宿舍、下甲板全都被烧光了。
第二天,12月19日,他们又烧完了桅杆、备用桅杆、帆架和其他备用木料。他们放倒桅杆,用斧头将它砍断。所有船员干得都很积极。万事通又劈、又砍、又锯,一个人做的工作顶十个人。这是一场真正疯狂的破坏。
第三天,12月20日,船舷、挡板、轮船的水上部位以及大部分甲板,全都烧光了。现在,“亨利埃塔号”成了一艘光秃秃的趸船。
不过,就在这一天,他们已经看到了爱尔兰海岸和法斯特耐特的灯塔。
可是,直到晚上十点钟,轮船才穿过昆斯敦。现在,距预定抵达伦敦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四个小时了,因此“亨利埃塔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利物浦。但是,轮船蒸汽不足,很难满足大胆的绅士对于速度的需求。
“先生,”斯皮蒂船长现在也开始热心关注起福格的旅行计划,他对福格先生说道,“我真是为你感到担心,所有的一切都在跟你作对!我们现在还没有到昆斯敦。”
“哦,”福格先生说,“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这座城市了。那些灯光就是从昆斯敦发出来的吗?”
“是的。”
“我们能进港吗?”
“还要等三个小时。只有涨潮的时候才能进去。”
“那就让我们等吧!”菲利斯·福格冷静地回答。尽管他没有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出任何异样,但是此刻在他心里再次生出一种顽强的意志,他要和面前的厄运搏斗到底!
昆斯敦是爱尔兰沿岸的一个港口,来自美国的远洋船只都要经过这里,然后卸下携带的邮件。这些邮件会通过快车送往都柏林,然后再由都柏林装快船送往利物浦,而这种运输方式比海运公司最快的轮船还要快十二个小时。
菲利斯·福格也想像这些邮件一样,节省下这十二个小时。他本来乘“亨利埃塔号”要明天晚上才能抵达利物浦,而现在他明天中午就能赶到,因此完全可以在明天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以前赶到伦敦。
深夜一点钟,“亨利埃塔号”趁着涨潮驶入了昆斯敦港。斯皮蒂船长用力握了握菲利斯·福格的手。福格先生告别了船长,走下那条铁船壳。实际上这条铁船壳也值福格先生支付的船价的一半。
旅客们下了船。这时,费克斯很想立刻拘捕福格,可是他却没有那样做。为什么呢?他内心在进行着怎样的斗争?难道他改变了对福格先生的看法?难道他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费克斯依然没有放弃对福格先生的跟踪。他一直跟随着福格先生,跟随着爱欧达夫人,跟随着忙碌得无暇喘息的万事通。凌晨一点三十分,费克斯跟随他们登上了从昆斯敦出发的火车。天亮的时候,他们抵达了都柏林,然后又立刻登上一艘快船——机械设备全都是真正的钢制——轻松地奔驰在海浪上,平稳地穿越了爱尔兰海峡。
12月21日,中午十一点四十分,菲利斯·福格终于抵达了利物浦码头。此刻,他仅需六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伦敦了。
但是,正在这个时候,费克斯向福格先生走去,他把手放到福格的肩膀上,一边向他出示拘捕令,一边说道:
“你是菲利斯·福格,对吗?”
“是的,先生。”
“我以英国女王的名义逮捕你!”
第三十四章 万事通的俏皮话
菲利斯·福格遭到了拘捕。他被关押在利物浦海关大楼的警卫室中,等待第二天押往伦敦。
在福格先生被抓的时候,万事通企图冲向警探,但是几名警察上前把他拦住了。爱欧达夫人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因为她对一切一无所知,因此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万事通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福格先生,这位正直而又勇敢的绅士,这位救了她一命的绅士,竟然被当作窃贼抓了起来。年轻的女士坚决抗议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她感到异常气愤,但又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忍不住泪如雨下。
对于费克斯来说,他拘捕这位绅士完全出于职责使然,至于这位绅士是否有罪,那将由法律来裁决。
这时,万事通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想法,那就是他正是这一切不幸的根源!他为什么一直对福格先生隐瞒这一切呢?当费克斯告诉他,他是一名警察以及他担负的使命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把这一切告诉福格先生呢?如果他说出事情的真相,他的主人一定会向费克斯证明自己,使他相信自己是无辜的。无论如何,那样福格先生就不会为这位讨厌的警探提供免费旅行的机会,让他跟在身边环游了地球一周之后,只等他们踏上英国领土就立即将福格先生逮捕了。当万事通想到他的愚蠢和疏忽,这位可怜的小伙子懊悔不迭。他哭了起来,看上去非常伤心。他真想一头撞死。
冒着严寒,他和爱欧达夫人一直等在海关外面的走廊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那里,他们期望能够再见福格先生一面。
至于这位绅士本人,他是彻底被毁掉了。正当成功在即的时候,他却被人彻底毁灭了。他在此时被捕,意味着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于12月21日十一点四十分抵达利物浦,离他应该出现在改良俱乐部的时间还有九个小时零四十五分,而他只需要六个小时便可以返回伦敦。
这时,任何人走进海关警卫室,都会发现福格先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长凳上,看上去丝毫不曾气恼,正像往常一样镇定自若。他的样子虽然不能说是听天由命,但是至少从外表看来,最后出现的意外并没有使他惊慌失措。他是否怒火中烧,而且可怕地积蓄在内心深处,正在等待时机最后突然爆发出来,让人们感到措手不及呢?没有人能够回答。不过,菲利斯·福格的确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可是他在等什么呢?难道他仍然满怀希望?在他被关进这间警卫室之后,他仍然认为自己能够成功?
无论如何,现在福格先生仍然仔细地把他的表放到一张桌子上,看着表针慢慢地向前移动。他一言不发,但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凝重的表情。
无论如何,面前的状况非常糟糕,而且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看不出福格先生内心的意念,都会得出如下结论:
如果菲利斯·福格真是一位正人君子,他现在却被彻底毁灭了。
如果他真是一个窃贼,他现在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此时,他是否计划逃跑呢?他是否想过在这间警卫室找出一条可逃的路呢?他想到过逃跑吗?看起来可能是这样,因为他环绕着这个房间转了一圈,但是房门紧闭,窗户上安装着铁栏。于是,他重新坐下来,从皮夹里取出了他的旅行计划表。在计划表的最后一行上写着:
12月21日,星期六,到达利物浦。
他在下面又加了几个字:
第八十天,上午十一点四十分。
然后,他等待着。
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了,已经一点钟。福格先生看了看自己的表,他的表快了两分钟。
两点钟。如果现在他能赶上一列快车,那么他仍能在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之前赶到伦敦,赶到改良俱乐部。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两点三十三分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便是开门的声音。他听到了万事通和费克斯的声音。
菲利斯·福格的脸色顿时开朗起来。
房门打开了,他看到爱欧达夫人、万事通和费克斯向他冲过来。
费克斯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乱成一团。他呼吸急促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先生,”他断断续续地说,“先生……请原谅……太不幸了……那个窃贼三天前已经被抓到了……你……自由了!”
菲利斯·福格终于自由了!他走向这位警探,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动作,而且这个动作或许在他今生再也不会出现。他猛地收回双臂,然后对准不幸的密探狠狠地打了两拳。
“打得漂亮!”万事通大叫道,然后他又说了一句尖刻的俏皮话,那只有真正的法国人才能说得出来,“太完美了!这才能称为真正出色的英国拳击!”
费克斯被打倒在地,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这是自作自受。此刻,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和万事通立刻跑出海关,他们冲上一辆马车,几分钟之后便赶到了利物浦车站。
菲利斯·福格打听是否有准备开往伦敦去的快车。
这时,已经两点四十分……快车早在三十五分钟之前已经开走了。
福格先生对准密探打了两拳
菲利斯·福格要求租一列专车。
车站备有几列高速列车,但是按照铁路的特别规定,三点钟之前它们不能驶出车站。
三点钟。菲利斯·福格先生和司机谈过之后,向他许诺了一大笔奖金,然后便带着年轻的女士和他忠实的仆人,乘车飞快地赶往伦敦。
高速列车必须在五个半小时之内,从利物浦赶到伦敦。如果铁路线一直畅通无阻,他们及时赶到伦敦还是有可能的,但是沿途却出现了一些耽搁,因此当这位绅士到达伦敦车站的时候,伦敦市所有的钟表都指向了八点五十分。
菲利斯·福格终于完成了环绕地球一周的旅行,但是他却迟到了五分钟。
他输了。
第三十五章 万事通执行主人的命令
第二天,如果萨维尔街的居民得知福格先生已经旅行归来,他们一定会感到非常惊奇,因为那里的门窗照常紧闭,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变化。
实际上,菲利斯·福格离开车站之后,他吩咐万事通去买些食物,然后就径直返回了家中。
这位绅士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却镇定如常。他遭到毁灭的打击,全都是由于那个可恶的警探。在这次漫长的旅途中,他一直坚定地向前,排除了一道道障碍,经历了数不清的危险,而且沿途还挤出时间做了一些善事,然而就在他成功在望的时候,没想到却在利物浦发生了那样一场意外,使他功亏一篑!他离开伦敦时随身携带了一大笔现金,现在却所剩无几。如今,他的全部财产只有存在巴林兄弟银行的20000英镑了,而这20000英镑还要付给改良俱乐部的那些会友。他在这次旅行中花费巨大,因此即使他打赌赢了,他也不会因此而赢钱。当然,他打赌决不是为了赚钱,他是那种为了荣誉而打赌的人。可是,这次打赌输了,他将失去他的全部财产。不过,这位绅士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知道目前自己应该怎样做。
现在,在萨维尔街这所住宅的一个房间里,居住着爱欧达夫人。这位年轻的女士非常失望,因为她从福格先生的一些言谈中,已经了解到他正在计划一些令人伤心的事情。
当然,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像福格先生这样一位性情怪僻的英国人,一旦下定决心,有时会采取一种极端悲壮的行动。这就是为什么万事通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他的主人,尽管他表面装得若无其事。
不过,回家之后,这个出色的小伙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回自己的房间,把开了八十天的煤气关上。他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张煤气公司发来的账单。他想,由他支付的煤气费到此应该结束了。
一夜过去了。福格先生照常上了床,不过他能安然入睡吗?对于爱欧达夫人来说,她可是彻夜未眠。至于万事通呢,他一直守在他主人的房门外,仿佛一只忠实的小狗。
第二天早上,福格先生叫来万事通,只是简单地吩咐他去为爱欧达夫人准备早餐,而他自己只要一杯茶和一片烤面包。爱欧达夫人丝毫没有责怪福格先生不能陪她吃午饭和晚饭,因为他要用全部时间来处理他的一些事务,因此他不能下楼。只有到了晚上,他才能抽出一些时间和爱欧达夫人谈谈。
万事通明白了主人一天的日程安排,他只要遵照执行就可以。他看着他的主人,只见他依然如往常一样平静,然而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愿意离开主人的房间。他感到异常沉重,内心充满了歉疚,因为他越来越感到这一切都是由于他的错误造成的。如果他能够早些把真相告诉福格先生,揭露费克斯的计划,那么福格先生决不会让那个警探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而且一路把他带到利物浦,那么以后的一切……
万事通难过得忍无可忍。
“主人!福格先生!”他大声说,“骂我吧!这全都是我的错……”
“我不责怪任何人,”菲利斯·福格用冷静的口气说道,“你去吧。”
万事通离开了主人的房间,然后去见那位年轻的女士,向她转达了福格先生的安排。
“夫人,我自己是无能为力了!我不能对我的主人产生任何影响了。或许你能……”
“我能对他有什么影响呢?”爱欧达夫人说道,“福格先生是不会被任何人影响的!他能了解我对他怀有的那种无比感激的心情吗?他能懂得我的心吗?我的朋友,你千万不能离开他,必须一刻不停地看着他。你说他希望今天晚上能和我谈谈?”
“是的,夫人。那一定关系到你在英国如何生活的问题。”
“那就让我们等着吧。”爱欧达夫人若有所思地回答。
这个星期天,萨维尔街上这座住宅看上去一片沉寂,而且自从菲利斯·福格先生住到这里后,这也是第一次,当国会大厦钟楼上的钟声敲响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他没有动身前往俱乐部。
当然,这位绅士前往改良俱乐部有什么意义呢?他的会友们已经不在那里等他了。自从前一天晚上,也就是那个决定命运的日子,12月21日,星期六,菲利斯·福格没有在八点四十五分出现在改良俱乐部的大厅里,他的打赌就已经输了。他再也不必到巴林兄弟银行支取他那20000英镑了。那些和他打赌的会友手中握有一张他签名的支票,他们只需简单地向巴林兄弟银行解释一下,那20000英镑就会归他们所有。
既然福格先生没有必要出门,因此他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处理着自己的事务。万事通在萨维尔街这所住宅里,不停地跑上跑下。对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来说,时间过得简直太慢了。他不时跑到主人的房门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担心由于自己一时疏忽造成可怕的结果!他通过锁孔向里面偷看着,他认为自己有责任这样做!
万事通时刻都在担心会发生不幸。有时,他也会想起那个费克斯,但是他对费克斯的看法也在转变。他已经不再对那位警探愤恨不已,因为正如所有的人一样,费克斯也误会了菲利斯·福格。他一路跟踪福格先生,并且把他拘捕,他也不过是在履行他自己的职责,可是他呢,他万事通……他被这种想法搞得痛苦不堪,他感到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倒霉的罪人。
当万事通感到一个人太痛苦的时候,他就前去敲爱欧达夫人的房门,然后走进她的房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女士,而看上去爱欧达夫人也同样六神无主。
大约晚上七点半的时候,福格先生吩咐万事通去询问爱欧达夫人是否可以接见他。过了一会儿,爱欧达夫人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年轻的女士和福格先生两个人。
菲利斯·福格面对爱欧达夫人,坐在靠近壁炉的一把椅子上。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激动的表情。旅行归来的福格和出发前的福格完全相同,同样冷静,也同样镇定自若。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有五分钟。最后,他抬起头看着爱欧达夫人,说道:“夫人,你能原谅我把你带到了英国吗?”
“原谅你?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吃惊地问道,同时竭力克制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请听我说完,”福格先生继续说道,“我下定决心带你远远离开你的国家的时候,是由于那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而当时我还是个富有的人,我打算把自己的一部分财产分给你。那样,你的生活将会很快乐,很自由。可是现在,我已经破产了。”
“这我知道,福格先生,”年轻的女士说,“可是请允许我也问你一些问题,你能原谅我一直跟着你吗——谁能说得清呢?——也许正是因为我的拖累才使你落得破产呢?”
“夫人,你不可能继续留在印度。要使你的安全得到保障,只有远远离开那些狂热的宗教信徒,使他们再也抓不到你。”
“所以,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说,“你不仅把我从可怕的死亡里救了出来,而且你还想使我在国外得到安定的生活。”
“是的,夫人。可是,事情急转直下,完全违背了我的愿望。幸亏,我还有不多的财产,我请求你接受这些赠予。”
“可是,你将来怎么办呢,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问道。
“我,夫人,”这位绅士平静地回答,“我不需要任何东西。”
“可是,无论如何,先生,你怎么面对当前的命运呢?”
“顺其自然。”福格先生回答。
“可是,”爱欧达夫人继续说,“像你这样一位先生是不会陷入绝境的。你的朋友们……”
“我没有朋友,夫人。”
“你的亲人……”
“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
“那么,我太为你感到难过了,福格先生,因为孤独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敞开心灵吗?人们常说,两个人来承担苦难,比一个人独自面对更容易忍受。”
“那句话是这样,夫人。”
“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说着,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手伸给福格先生,“你希望我既成为你的亲人又做你的朋友吗?你愿意我成为你的妻子吗?”
听到这句话,福格先生也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光芒,他的嘴唇看上去在颤抖。爱欧达夫人望着福格先生,在这位女性美丽的目光中,流露着真诚、正直、坚定和温柔的感情,似乎她可以为这位救过自己的绅士付出一切。她的目光最初使福格先生大吃一惊,随后他便被深深地打动了。他闭上自己的眼睛,仿佛要逃避那动人的目光,使它们不再继续深入他的内心。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说道:
“我爱你!是,真的,我愿对世界上的神承认,我爱你,我完全属于你!”
“哦!”爱欧达夫人惊叫一声,把手放到自己的心口。
万事通听到招呼,马上跑了进来。福格先生仍然握着爱欧达夫人的手。万事通立刻明白了一切,他圆圆的脸看上去就像悬挂在热带天空的太阳一般灿烂。
福格先生问道,现在到马利-勒波尼教堂去通知萨缪尔·威尔逊神父是不是太晚了?
万事通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永远都不会太晚!”他说。
现在刚刚八点过五分。
“定在明天吗,星期一?”万事通问道。
“明天,星期一,可以吗?”福格先生看着年轻的女士,问道。
“明天,星期一!”爱欧达夫人回答。
万事通用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出了这座房子。
第三十六章 “菲利斯·福格”股票炙手可热
这时,一个消息在英国舆论界引起了极大轰动,因为根据新闻报道,12月17日,英国警方在爱丁堡捕获了盗窃英国国家银行的真正窃贼,一个名为詹姆斯·斯特兰德的小偷。
三天前,菲利斯·福格还是一名被英国警方竭力追捕的窃贼,现在他又被大家公认为一名最诚实的绅士,而且在认真履行他那荒诞不经的环球旅行。
人们议论纷纷,报纸不断报道。昔日那些为福格的成败打赌的人,对立的双方本来都已经将这件事淡忘了,现在忽然又开始旧话重提。所有打赌的条件又开始生效。所有打赌的契约又开始复活。但是,必须强调一点,这种赌博比最初更加疯狂。“菲利斯·福格”的名字在伦敦股票交易市场再次变得炙手可热。
改良俱乐部那五位与福格打赌的绅士会员,三天来一直处于忧虑之中。他们已经开始淡忘的那位菲利斯·福格,现在又开始浮现在他们眼前!可是此刻他究竟在哪儿呢?到12月17日,就是詹姆斯·斯特兰德被抓捕的那天,菲利斯·福格已经离开伦敦七十六天了,但是却杳无音信!难道他已经被杀死了?他是已经认输了,还是仍在按照大家规定的路线继续旅行呢?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他会如同准确之神一样出现在改良俱乐部的大厅外吗?
很难一一描述这些英国名流如何忧心忡忡地熬过了这三天时间。为了得到菲利斯·福格的消息,他们发了很多电报到美洲和亚洲。一些人还命人从早到晚监视萨维尔街那座住宅——但是杳无音信。甚至连警署也不清楚,那位极愚蠢地跟踪着一个搞错了的窃贼的费克斯现在去了哪里。尽管如此,这一切并无碍于人们重新以福格的成败进行打赌,而且打赌的范围正在日益扩大。如同一匹赛马,菲利斯·福格已经开始跑过最后一个弯道。赌他胜出的赌注已经不再是一百赔一,而是二十赔一,十赔一,五赔一了,而那个瘫痪的阿尔比马尔老勋爵甚至以一赔一赌福格一定会赢得胜利。
星期六晚上,帕尔-马尔大街以及附近的几条街道挤满了人。一大群股票经纪人,好像在改良俱乐部外面落地生根一般挥之不去。附近的交通已经开始中断,人们到处讨论、争议、喊叫着“菲利斯·福格股票”的牌价,与买卖其他英国股票毫无二致。警方竭尽全力,却很难维持这里的公众秩序。随着菲利斯·福格预定到达俱乐部的时间越来越近,人们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动和兴奋。
这天晚上,那五位打赌的会员从早上九点钟便聚集在了改良俱乐部的大厅中。两位银行家约翰·沙利文和萨缪尔·法伦廷,工程师安德鲁·斯图尔特,英国国家银行董事戈蒂埃·拉尔夫,啤酒商托马斯·弗拉纳根,大家都满怀焦虑地坐在大厅里等待着最终结果。
当大厅里的钟表指向八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安德鲁·斯图尔特站了起来,并且对大家说道:
“绅士们,再过二十分钟,福格先生和我们约定的时间就到了。”
“从利物浦开来的最后一班火车什么时间抵达伦敦?”托马斯·弗拉纳根问道。
“七点二十三分,”戈蒂埃·拉尔夫回答,“下一班火车直到半夜十二点十分才能到达伦敦。”
“好了,先生们,”安德鲁·斯图尔特说,“如果菲利斯·福格已经乘七点二十三分那班火车到了伦敦,那么他现在早应该站到这里了。我们现在可以肯定,我们赢了这场打赌。”
“让我们再等等看,不要过早下任何结论,”萨缪尔·法伦廷说,“你要知道,我们这位会友是一个捉摸不定的古怪人。众所周知,他做任何事情一向严谨。他永远也不会到得太早,或者太晚。即使他今天在最后一分钟出现在这里,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惊奇。”“可是,”同往常一样神经质的安德鲁·斯图尔特说,“即使他站在我面前,我也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赞同,”托马斯·弗拉纳根说,“菲利斯·福格的计划简直是发疯。无论一个人怎样努力,他也无法避免一些意外的耽搁,而只要延误两三天,就足以破坏掉他这次旅行。”
“我加一句,你们应该注意一个问题,”约翰·沙利文插进来说,“虽然在他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有电报局,可是我们却没有得到我们这位会友的任何消息。”
“他输了,先生们,”安德鲁·斯图尔特说,“他已经输定了!你们都知道“中国号”客轮,菲利斯·福格如果想从纽约按时抵达利物浦,他只有乘坐“中国号”,可是这艘客轮昨天就到了。好了,这是《航运报》公布的旅客名单,可是菲利斯·福格的名字没有登在上面。即使他非常幸运,我们这位会友现在可能勉强刚到美洲。我估计,他大约要比预定时间迟到二十天,而那个可怜的阿尔比马尔勋爵也要失掉他那5000英镑了。”
“这是很显然的事实。”戈蒂埃·拉尔夫说,“明天,我们只需把福格先生的支票交给巴林兄弟银行就可以了!”
这时,大厅里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分。
“还有五分钟。”安德鲁·斯图尔特说。
这五位会友彼此看了看。毫无疑问,这时他们的心跳正在加快,因为即使对于赌场老手来说,这场打赌的赌注也是非常可观的!不过,这些绅士们都不愿意将内心的真实想法流露到脸上,因此在萨缪尔·法伦廷的建议下,他们围着一张牌桌坐了下来。
“我决不会出让我那份4000英镑的赌注,”安德鲁·斯图尔特一边坐下来,一边说道,“即使有人愿意为之付出3999英镑。”
这时,钟表上的指针指向了八点四十二分。
玩牌的人拿起他们的牌,可是他们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只钟表。虽然他们已经认定自己赢了,可是他们却感到几分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漫长。
“八点四十三分了。”托马斯·弗拉纳根一边说着,一边来回倒着戈蒂埃·拉尔夫递过来的扑克牌。
然后,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俱乐部的大厅里静悄悄的,可是外面却不时传来人群的吵闹声以及刺耳的尖叫。钟表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每个玩牌的人都能清晰地数出震动着他们耳鼓的钟摆声。
“八点四十四分了。”约翰·沙利文说道,而他的声音使人感到他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
再过一分钟,他们就会赢得这场打赌了。安德鲁·斯图尔特和他的同伴们放弃了打牌。他们都把手中的牌放到了牌桌上,开始数秒!
第四十秒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第五十秒依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在第五十五秒钟的时候,他们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掌声、欢呼声,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咒骂声,这些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此起彼伏地传到他们耳中。
这些牌友不由自主地全部站起身来。
在第五十七秒钟,大厅的门被推开了,而在钟摆指示第六十秒之前,菲利斯·福格被一群狂热的群众簇拥着走进了俱乐部大厅,他用冷静的声音对大家说道:
“我回来了,绅士们。”
“我回来了,绅士们。”
第三十七章 菲利斯·福格除了幸福,什么也没得到
正是他。这个人正是菲利斯·福格。
大家一定还记得,在这天晚上八点五分的时候——大约在他们返回伦敦二十五个小时后——万事通遵照主人的吩咐,前去通知萨缪尔·威尔逊神父,请他主持将在第二天举行的婚礼。
因此,万事通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他飞快地跑到萨缪尔·威尔逊神父的住所,可是这位神父还没有回来。万事通决定等下去,而且至少等了二十分钟。
当万事通离开神父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三十五分,可是他此刻是怎样一副情形呢?他的头发蓬乱成一团,帽子也不见了,他跑啊,跑啊,简直从来没有人这样跑过。他撞倒了不少过往的行人,简直像一阵风似地冲在人行道上。
只用了三分钟,万事通就跑回了萨维尔街的住宅,然后气喘吁吁一头瘫倒在福格先生房间的地板上。
他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出了什么事?”福格先生问道。
“主人……”万事通气喘吁吁地说,“结婚……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明天。”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为什么?”
“因为明天……是星期日。”
“星期一。”福格先生说道。
“不……今天……星期六。”
“星期六?不可能。”
“是,是,真是!”万事通大叫着,“你算错了一天,我们早到了二十四个小时……可是现在只剩十分钟了!”
万事通一把抓住主人的衣领,用力拉着福格先生向外跑去。
就这样,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菲利斯·福格就被万事通拉出房间,冲出大门,然后跳上一辆马车,许诺给车夫100英镑奖金,一路上轧死两条狗,撞上了五辆车,最后终于赶到了改良俱乐部。
当菲利斯·福格出现在俱乐部大厅的时候,钟表正指向八点四十五分。
菲利斯·福格在八十天内,完成了环绕地球一周的旅行!
菲利斯·福格赢了20000英镑的赌注!
可是像福格先生这样一位仔细认真的人,怎么会记错一天日期呢?他抵达伦敦明明是12月20日,星期五,距离他出发的时间仅仅七十九天,可是他如何会认为是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呢?
这个错误很容易解释,问题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地,菲利斯·福格在他的旅程中赚了一天。这完全是因为他一直在向东前进,如果反之他一直在向西走,那么他就会损失一天。
实际上,菲利斯·福格一直在向东迎着太阳走,因此每当他跨过一条经线,他无形中每天就会提前四分钟。地球共分为360度,四分钟乘以360度,结果正是二十四个小时。这就是他不知不觉赚来的那一天时间。换另一种说法,当一直向东出发的菲利斯·福格看到第八十次日出的时候,他那些留在伦敦的会友们只看到了第七十九次。这就是为什么这一天会是星期六,而不是如福格先生认为的那样是星期日,因此那些绅士才会在改良俱乐部大厅等他出现。
万事通那只一直保持着伦敦时间的宝贵的大表,如果能像它精确地显示小时和分钟那样,准确地显示日期,那么它就会告诉他们那一天的准确日期了。
菲利斯·福格赢了20000英镑,可是他在这次旅行中大约花了19000英镑,因此他所赚的并不多。不过,正如我们前面所述,这位古怪的绅士打赌只是为了荣誉,而不是为了金钱。何况,他把剩下的1000英镑也交给诚实的万事通和不幸的费克斯两人平分了。他对那位警探并没有心怀怨恨。不过,只有一件事他还是按照原则进行了处理,他扣除了他的仆人因粗心大意而浪费的1920个小时的煤气费。
当天晚上,福格先生像往常那样冷静而不动声色,他对爱欧达夫人说道:“你仍然认为嫁给我是正确的吗,夫人?”
“福格先生,”爱欧达夫人回答,“我应该来问你这个问题。你昨天破产了,可是现在你又成了一位有钱人。”
“请你原谅,夫人,这些财产都属于你。如果不是你想到结婚的问题,我的仆人就不会去萨缪尔·威尔逊神父那里,我也就不会知道自己弄错了日期,然后……”
“亲爱的福格先生。”年轻的女士打断了他的话。
“亲爱的爱欧达。”福格先生回答。
以后就没有什么令人惊奇的了,四十八个小时之后举行了一场婚礼。万事通看上去神采飞扬,他兴高采烈地做了爱欧达夫人的证婚人。这一切理所当然,因为不是他救了她的命吗,而这份荣誉不是正应该属于他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万事通就去敲他主人的房门。
门开了,那位不动声色的绅士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万事通?”
“怎么回事,先生,我刚刚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环游地球一周,只要七十九天就可以。”
“当然,”福格先生回答,“不用穿过印度。可是,如果不穿过印度,我就不会救出爱欧达夫人,而她现在就不会成为我的妻子,然后……”随后,福格先生轻轻关上了房门。
这样,菲利斯·福格赢了这场打赌。他完成环游地球一周的旅行只用了七十九天时间。沿途,他利用了一切可能利用的交通工具:轮船、火车、马车、游艇、商船、雪橇和一头大象。这位性情古怪的绅士,充分展示了他那冷静而又准确的个性。但是结果怎样呢?他在旅行中得到了什么?这次旅行又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你会说什么都没有吗?确实是这样,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位美丽的妻子——而且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正是她使福格先生成为了一个最幸福的人。
事实上,难道这不足以使人用最短的时间来环游地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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